他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要说。”
蔺岐意欲拂开他的手。
但他箍得死紧,根本推不开。
“烦请松手,我还有事要与奚昭姑娘说。”蔺岐神情更冷,“若不急,不妨改日再谈。”
怎么不急?
怎么不急!
若不是奚昭还在旁边,月郤真恨不得将他骨头扒了,再嚼个烂碎!
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躲在别人府里还什么都敢肖想。
真跟他师父一个德行!
“就是急事!”他转而看向奚昭,语气稍缓,“绥绥,我带他出去说两句话,你在屋里坐会儿,可好?”
除了上次吃霜雾草那回,奚昭还没见他急成这样过。
显然是慌到极点。
他鲜少这样,她便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点头说:“左右我今日闲得很,等一会儿也不要紧——小道长,你先去处理紧要的事吧。”
蔺岐沉默一阵。
“我知晓了。”他斜过冷眼,看向月郤,“我随你出去,先松手。”
死箍在臂膀上的手松开,他又想着先将月映子给奚昭。
但还没递出去,就被月郤打断:“把你那月映子拿着,别放这儿!”
奚昭:“……”
怎么感觉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而是蔺岐捅了他两剑。
竟生这么大气。
蔺岐:“我带的花,无需你来处置。”
不想听他俩吵,奚昭忙说:“小道长,你先把花拿着吧。现在这里也没处放,我去挑个花瓶,待会儿再插瓶里。”
蔺岐应好,转身和月郤出了门。
两人走至院子外的假山处,月郤再难压制住情绪,一双戾眼紧盯着蔺岐。
“蔺道长,”他咬着牙挤出这几字,问,“你找绥绥有何事?”
“见这月映子生得好,来送一枝。”
“送花?”月郤险被他气笑,“无故送花?仅是送花?”
“并非无故。”蔺岐坦然道,“我心悦于奚昭,送花是为向她表明心意。”
他倒是坦诚!
一口气梗在了心头上。月郤紧闭起眼,缓过那阵怒火了才睁开。
他缓声道:“蔺道长怕是忘了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这一两月来,赤乌境有好几拨人闯进太阴,手里个个儿拿着公子岐的追杀令。光在月府附近打转的,这两天就有十几号人——此等险境,道长倒是心大,亡命徒的身份忘得干干净净不说,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有劳月公子操心,但岐并无此意。”蔺岐平心静气道,“赤乌纷争不断,几位王兄也是有所求才下了追杀令。上月我已修书赤乌,想必不久便会收回令旨。”
月郤冷笑。
先前听太崖说他这徒儿心太善,只当全天下都是好人,他还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
如今看来,果不作假。
“那蔺道长便等着吧,看你那几位好哥哥好弟弟会不会留你一命。”他眯了眯眼,“但仅一件,你若把这事牵扯到奚昭身上去,用不着别人动手,仔细我先要了你的脑袋!”
蔺岐观察着他的神情,不肯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月公子,”他忽开口,“你这般在意奚姑娘,是弄虚作假,还是一时怜悯?”
月郤蹙眉,眼神更为悍戾:“你又在扯什么鸟话!莫非恼羞成怒,倒来指摘我的不是了?”
见他这样,蔺岐更为确定心中猜想。
“看来你何事也不知。也是,以月公子的头脑,若知晓了什么,只怕早有显露。”
月郤怔了瞬,陡然反应过来。
“你骂我?!”他一步上前,揪住蔺岐的衣领子,“你再说一遍?”
蔺岐抬袖,拂开他的手。
“月公子就不曾想过,令兄为何要留下奚昭。”
“我兄长知她无处可去,留她在府中住着,与你这外人又有什么相干?”月郤恼道,“我聊你的事,你偏要扯到我大哥身上去,东拉西扯,到底想怎的!”
“岐非月家人,但也多少听闻过令兄的事。”蔺岐被他挑起怒火,语气不免放得重了些,“仁义好施、救危扶困,哪一个字与他沾得上干系。”
月郤愣住,怒意就这么僵在了眉眼间。
“不允她出府,是因府外不太平?”蔺岐抚平袖上褶皱,缓声说,“何等的不太平,竟一步都不让她出去。若以岐之所见,你二人和奚昭非亲非故,府外再不太平,也绝非干涉她去处的缘由。”
这话有如重石砸下,砸得月郤头晕目眩。
惶惶然中,他断续道:“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蔺岐尚未查清月问星的事,许多话不敢断言。
他只道:“与其问我,月公子不若想想,令兄可曾瞒过你什么。”
“你!”月郤拧紧眉,“你这贼子,别不是想挑拨我与兄长!”
蔺岐抿紧唇,神情中不悦明显。
他再不提此事,反问:“不知月公子今日为何要来?”
月郤扬眉:“我先前不是说了?你一个亡命徒,自不能让你乱说些话,影响了绥绥。”
“不,”蔺岐道,“我是说,你从何而知我要来找奚姑娘。”
月郤稍怔。
“我来的路上遇着了令兄——是他告诉了你?”蔺岐淡声说,每个字儿却都跟针似的往月郤心上扎,“看来令兄不仅将月公子视作兄弟,还是他的一把利剑,可随意驱使。”
这话已算是明示月楚临的用心了。
月郤面露错愕,久久不语。
而蔺岐也不欲再多言,转身就走。
“等等——!”月郤突然叫住他。
蔺岐回身:“还有何事?”
月郤攥紧拳,愤怒消去,复杂心绪尽数写在脸上。
又作茫然,又作迟疑。
他犹豫许久,终于开口:“她出不去,是因体内种了禁制。”
蔺岐眼帘稍抬:“我替她检查过,并未探到禁制痕迹。”
“自然查不到,是我和大哥一起弄的。兄长当日说人和妖不同,尚且不谈整座太阴城,就这府里也有太多妖。有了禁制,也好护着她。”月郤稍顿,“至于其他的,我不信你,也暂且不能说。”
蔺岐明了他的态度,顷刻间就做好决定。
“今日未对奚姑娘说出的话,岐会继续埋在心底。”他道,“还请月公子先弄清楚,令兄有无隐瞒。”
月郤清楚他这是各退一步的意思,皆为着奚昭。
他沉下眉眼,终是应了声好。
两日后。
一连几天的高温,总算下了场雨。
薛知蕴也难得没出府,早早就来了奚昭的院子。
两人先在后面花圃子逛了几转,雨势渐大,轮椅不好推,就又转到前厅。
一进门,薛知蕴便看见桌上的花瓶。
“嗳,你这花好看,是月映子?听说这花难养,这株生得却好。”
奚昭往桌旁一坐,一手托脸。
“别人送来的,本来想放卧房,但夜里总招些萤火虫,亮堂堂的睡不着,就放这儿了。”
那天蔺岐找她,她还真以为有什么要紧事。
原来就是为了送花,送完花人就走了。
薛知蕴摆弄着那花:“我早就想弄些,不过估计活不成,干脆看看得了。”
话音落下,一只纸鹤摇摇晃晃飞进屋子,最后湿哒哒地落在她手旁。
是封信。
但她没看,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那沾了水的纸鹤就被蓝绿色的鬼火烧没了。
奚昭看见,好笑道:“这都第五封信了,还是蓬夫子送来的?”
“对。”薛知蕴冷笑,“做了我两日夫子,便真信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但他难道看不出,就算真是我父亲,对我也摆布不得?”
奚昭知晓那蓬夫子不喜欢她,猜测道:“他是不是催你回去?”
“不是。”薛知蕴说,“他前两天来找我,说是月府里有只百年修为的恶鬼,让我尽快捉着那鬼,等带回去了,也好在父亲面前博个脸面。”
奚昭眉心一跳。
蓬夫子说的恶鬼,八成就是月问星。
她以为月楚临已经处理好了这件事,没想到蓬夫子还有所怀疑。
“那你打算……?”
“懒得管他。到底年纪大了,行事这般糊涂。要真是百年恶鬼,冲天的煞气早把这月府的牌匾给掀翻了,还用得着他提醒?”薛知蕴倒了杯冷茶,一口饮尽,“既然不是恶鬼,那多半是散魂。须得查清来历,再慢慢处置。随意招惹,只怕要惹来杀身之祸。”
奚昭点点头:“若是在府中,有结界守着,倒也不怕。”
但她刚放下心,就听薛知蕴说:“偏他看不出这个理。找我没用,就又去找六哥。六哥也是个傻的,只把这当成邀功的好机会,马不停蹄地去办。”
奚昭忽觉不安:“你六哥要捉那鬼?”
“也许吧。”薛知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蓬夫子说六哥弄了不少招魂幡,今夜打算在月府布阵,把那散魂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