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有些微突兀的诧异感动:原来不声不响间,他竟早早思虑好将来。只是······
念及嘉慎帝姬,我恍惚想起袅舞当日所言,随口道:“嘉慎帝姬的生母权淑媛近几日仿佛身子好转许多。”
“朕已遣了御医好生调理着,想来不日便可痊愈。”皇帝的声调在我头顶传来,柔声道。
“那便好。”我趴在他胸前缠绕着一束青丝黑发,感受着面前明黄色纯金线绣九龙缠绕雪锦寝衣的柔顺平密,只觉似绵般轻若无物、丝般光滑顺理,“娥皇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此事御殿姐妹无人肯解答,娥皇着实无从得知。”
“你说。”皇帝轻抚着我乌黑亮丽的秀发,惬意的语气自头顶传来。
“事关中宫养子——恭成殿下。”言及于此,皇帝身子一顿,动作一停,吓得我顿时心跳如雷轰,又咬咬牙,佯装无知继续道:“妾妃初次侍寝后,至椒房殿向中宫行请安之礼时,闻得琽贵嫔提及,陛下您有一位恭成殿下。然妾妃着实好奇,复问了一句,反被人——”抬头对上皇帝无底深渊般的眼眸,只见漆黑如墨而深不可测,心下咬咬牙,继续佯装不知,语气婉转道:“若当真系陛下皇嗣,理当如嘉慎帝姬一般,为御殿诸妃挂在心上,如何不见丝毫声息。”眼神愈加疑惑,“若非琽贵嫔,只怕妾妃无从得知恭成殿下存在。陛下——”
皇帝的眼神愈加冰冷彻骨,被深深审视的我恍如此刻方知触逆龙鳞般,赶忙下床,惶恐戚婉,深深跪倒,伏在地上,青丝自后背流落下来,化作面纱,将我半张脸遮盖住,哀声泣泣道:“若是妾妃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念在妾妃一时无知,法外开恩。”
“你并未做错什么。”锐利而仔细地打量了良久,皇帝将我温柔扶起。待我重新躺下,他替其盖好深红色芙蓉锦被,目不斜视,直直往上瞧着联珠帐,凝视着那华丽繁复的图案片刻,深深叹一口气,语气沉重道:“恭成生母乃一内御。她早先服侍我,生下恭成后便撒手人寰。无奈之下,我只得将他交由中宫抚养。”
皇帝换了自称,可见在他心底,这位‘恭成’非同一般。
“可依妾妃看来,似乎中宫待恭成殿下颇为隐秘。妾妃入宫多日,若非琽贵嫔偶然之言,只怕至今无处可知晓恭成殿下所在。”我继续佯装懵懂无知地问道。
皇帝哀叹一声,侧首转向我,眼中润明,语气甚是怜惜与心疼“恭成生母出身低微,即便交由中宫抚养,亦受尽委屈。”
“陛下明知如此,为何依旧要将恭成殿下交由中宫抚养?”我疑惑不解道:“中宫既如此待恭成殿下,陛下何不将恭成殿下交由其他嫔御抚养?琽贵嫔、权淑媛,哪怕殷淑仪、礼贵姬亦可。”
“中宫身份尊贵、家世显赫,由她抚养自然无人敢轻视。况她身居后位却无子,于她亦是一种好处。其余人等,淑媛为人朕自然知晓,既为嘉慎生母,待恭成亦极为慈爱,可惜家世不如中宫。朕当日曾意欲径直册她为嫔,却碍于大臣阻拦,只得先册为丽仪,依着规矩晋封,待有了身孕方晋贵姬。”语中显出几分无奈。
“陛下既介怀身份,为何不追谥恭成殿下生母?”我困惑追问道:“纵出身低微,诞下皇嗣亦功劳一件,于社稷有功。”
听罢,皇帝不过淡然一笑,“朕何尝未思及此,只凡事岂有尽如人意之时。何况,朕居东宫时,有术士上奏谏言,二龙不能相见,是故父皇下令睿成宫凡裕邸喜庆,一切不得上闻。彼时恭成降生,并非好时候。朕非父皇原本所中意的太子人选,全赖恭安贵太妃鼎力支持,方可顺利登基,如何敢武力父皇之令?一旦父皇认为朕过分沉溺女色,只怕储君之位难保。是故恭成降生之后,朕隐瞒消息,只暗中命人刻录玉牒,悄告宗庙,父子之情至今若无虚有。纵然恭成降生那年四月,西苑有玉兔生子,七月更有白龟育卵之瑞,廷臣俱上表贺,朕到底不敢请行翦发礼。至即位那岁,大臣以立太子请,朕徐议册立,始以元年正月赐御名——泓,再论辈分改名衍泓。眼下他已九岁有余。”
“陛下,明日妾妃可否去拜会恭成?”我试探问道。
“拜会恭成?”皇帝诧异地看着我,目光在我白皙的面颊上停留片刻,似要瞧出些微意头,终露出温柔之色,破颜笑道:“自然可以。”语气柔和满足,对外头轻声喊一句,“秦敛。”
秦敛在门外适声应和,语气恭敬,“奴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