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不由得唏嘘:不过短短数年,小小的人儿便长成了大孩子,昔日缠人抱在怀中的孩童已然知晓规矩,不再过分亲近生母了。
觑了一眼被倚华抱在怀中、一身珠光明铛的鸾仪,见她不知忧愁地看着众人泪流满面,心头格外不解,我心中不禁担忧起来:想来待她长成下降,我与她之间的母女情分只怕亦会生分。
众姐妹陪着静静地流了一会儿泪,敛敏不失时宜地劝道:“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宫吧。这会子站了这么久,只怕帝姬也该累了。”
姝妃恍然醒悟,连连取帕拭泪,月牙白的宫装在日光的照射下,流转出一抹温润如玉的氛围来,仿佛多年的慈母之心,一朝蚌开,显出里头明珠璀璨,强自笑道:“多亏明妹妹提醒。”言毕,牵着嘉慎帝姬的手,一行人回宫去了。
一路上,姝妃关切地询问嘉慎帝姬在福佑寺里的一切事宜,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然则,连婺藕亦看出来,情不自禁地在我耳畔古怪道:“清歌,怎么嘉慎帝姬看似与姝妃娘娘生疏了不少?你瞧,这一问一答间,皆由荷华回答,不知道的还以为嘉慎帝姬哑了呢。”
一旁的敛敏与袅舞看向嘉慎帝姬的眼神中亦流露出一缕悲凉万千的怜悯同情。
婺藕此言固然不妥,到底属实情:姝妃对嘉慎帝姬固然万般慈爱怜惜,可嘉慎帝姬却对姝妃态度冷淡。无论姝妃询问何事,嘉慎帝姬皆满脸冷漠,一言不发,唯有荷华详细作答。
冷眼瞧着,我心下直发冷:只怕系嘉慎帝姬离开生母过久的缘故。如此年华而离母,年深日久之下,心中对生母的眷恋自然减少。福佑寺又是尼姑聚集之地,自然以清净为主,终日只闻得诵经念佛之声,无人敢嬉戏吵闹。固然荷华日日精心照料,然则嘉慎帝姬身处如此年华,数月以来皆如此压抑,日日寂静无声,平淡乏味,叫人不得不噤口不语,沉默以待。
我掐指一算:嘉慎帝姬于麟德二年十一月初二离开御殿,至今已有整整三十个月了。时移世易啊······
包括平中才人在内的诸妃眼见此等情状,心知继续陪着亦是无用,故而尚未步入德昌宫的仪门,便纷纷告辞,留姝妃母女三人一家亲。我亦悄悄拉了袅舞等人的手,示意告辞。
回了瑶光殿暖阁,尚未落座,婺藕先叹息一口气,臂间一条银色月牙白披帛上以赤色红线绣出海棠花的图案,苏绣的功底可见绣工技艺精湛,栩栩如生,仿若一滴滴鲜血斑斑落在雪色的披帛之上,颇为痛心,甚是遗憾,惋惜道:“这两年半不见,怎的嘉慎帝姬与姝妃娘娘这般生分。”青丝发髻之上的一支海棠花金步摇随意晃动,便流出一道金色的波光,仿佛夏日炎炎银湖上的道道光华,格外水润,堪比泪珠,无声无奈。
眼见着倚华带着嘉温与鸾仪入内殿歇息,袅舞幽幽瞥了眼婺藕,嘴角笑道:“这般岁数的孩子一旦离开生母,只需一年的工夫,便可将生母的模样抛之脑后,遑论数年。婺藕你自幼有父母陪伴,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关窍。我与清歌却是早早丧母,这一点我俩是清楚的。”眼中流露出的失意落寞显而易见,一如身上练色宫装那般,清简装束,不失家常平和。
顿了顿,敛敏眼中似含有泪花,直欲滴落在无心绿的锦缎轻纱宫装之上,连带着上头的山茶花亦沾染了几颗泪珠滚滚,似坠未坠,惹人怜惜,垂下长长的睫毛,语气不忍道:“遑论嘉慎帝姬,纵连我,若非有我爹亲自为我娘画的美人图,只怕尚未成人,便会忘记我娘亲的容貌。”说着,掏出一方绣有翠色欲流图案的锦缎手帕拭泪。
我哀叹一声,叹出一口吐不尽的无奈,似秋风微卷落叶,惹来无尽纷飞姿态,夹带惋惜和感慨,连同辰砂色的绣芙蓉锦裙并外罩的一件镂空刺绣菖蒲图案的轻纱亦多了几分深沉压抑之色,“这宫里,有生母的孩子难养大,没生母的孩子更可怜。你们只瞧稚奴便是。当日充作琅贵妃养子,可谓受尽了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