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了摆手,示意王萍芳将箱子拿给陈晨,王萍芳不忿的咬咬唇,偷偷瞪了陈晨一眼,将箱子重重掷到陈晨脚下。
木箱落地,发出“哐啷”一声闷响,箱身在地上摇晃了两下,里间约莫放有铃铛,箱内发出几声微弱的“叮铃”之声。
陈晨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抬起衣袖,一点点抹掉箱面上端的灰尘,原本还有些暗沉的箱子,慢慢透出最初的朱红贵气,一股淡淡的酒香从木头表面传来。
原来,他们竟是将其藏在后院的地下酒窖之中,难怪他苦寻不得。
“多谢父亲,王姨娘。”陈晨站起身,沉声说到。
“你……”许是被一句姨娘刺到了神经,王萍芳气急败坏的站出来。
“下去,还不嫌丢人吗?”章浩一把拽住身旁的王萍芳,低声朝她吼道。
王萍芳神色不愉的停住,回到桌前假装收拾碗筷,实则目光一直落在箱子上。
“好了,东西已经交给你了。如今你母亲早逝,家中全由你姨娘做主,你也不要再胡闹了。”
章浩说完,甩袖离开,免得再看到箱子而心疼。
“是,父亲。”陈晨对着其远去的背影恭敬的说道,而目光神色却全无恭敬之意。
这边,王萍芳因章浩的一句“姨娘”,停了手里的动作。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绝情如斯的身影,手上的碗“啪”的一声从松动的指尖滑落,摔成无数的碎片,泪水一瞬间模糊了双眼。
“姨娘?呵呵。”
泪,坠落到碎裂的瓷片上。
她静静的立在那儿,眼中笑得凄凉。是啊,她并不是正妻,而是没有上玉碟的姨娘。
陈晨没有心思管她的伤春悲秋,抱着箱子退出了堂屋。
前些日子,陈晨在里长与老族长的见证下拜了伍伯俢与邱琳义父义母,第二日,伍伯俢便带着人光明正大的将陈晨住的柴屋推了,在其基础上重新盖了两间瓦屋,红砖粘土,青瓦石阶。里间既有木床又有书桌衣柜,外间顺势搭了个小灶,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此举当然大大打了章浩的脸,殊不知当时章浩脸色宛若打翻了的颜料桶,愣是将自己关在房中,直等这边屋子建成,才黑着一张脸稍稍露了面。
箱子陈晨并未急着打开,而是放到了新床后的隐蔽隔间里,一般人不仔细查找是不会发现它的,通往隔间的门藏于粗布床帘之后。
隔间大小类似于一个衣柜,一米宽,两米长,一来可以藏东西,二来以防万一。
“今晚花灯会,阿晨一起去吧。”
邱琳的问话打断了陈晨的回忆,他放下筷子,在悠悠飘散的热气中,抬起头笑着说到:“义母,您还是与义父一同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灯会一年只有一次呢。”邱琳不解的问道。
“我还得回去温习一下课本。”
陈晨对灯会不感兴趣,随便找了个理由,邱琳却当了真,不满的瞪着身旁的伍伯俢说到:“你看你,非得给阿晨那么大压力。”
“我……”一旁正在努力解决汤圆的伍伯俢无辜“挨枪”。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想要为自己分辩一二,大概又觉着这样的争论没什么意义,只得无奈的摇着头笑笑,转而对陈晨说到:“学归学,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你掌握能力极快,三年内进衡山书院是不成问题的。”
“真的吗?”邱琳放下筷子,惊讶的问道。
“嗯,阿晨是难得的奇才,我每次才教上一遍,他便能熟练的记住。”伍伯俢对妻子解释道,语气里暗藏着几分与有荣焉。
邱琳一双眼盯着陈晨直放光,捂着嘴叹道:“天啦,我儿居然是神童。晨儿,你莫不是文曲星下凡?”
“文曲星是什么?”伍伯俢疑惑的问道。
陈晨夹着碎花生粒的筷子微微顿了一下。继而露出与伍伯俢一样的神色,疑惑的望着邱琳。
邱琳呵呵一笑,然后解释道:“我看野史杂文里提及的,说文曲星是主管文运的星宿,文章写得好而被朝廷录用为大官的人是文曲星下凡。”
听完邱琳的话,伍伯俢哭笑不得:“那是卯才星君吧,让你多读点正经书你不信,这下在孩子面前出丑了吧。”
“切,也许我读的杂书在某些地方是正经书呢。再说,晨儿才不会笑话我呢,对吧?”邱琳笑着朝伍伯俢翻了个白眼,然后询问陈晨。
“嗯,孩儿自不会笑话义母的。”陈晨乖巧的答道。
碗上热腾腾的烟气晃的周遭有些虚无之感,陈晨的心仿若坠入河底,压抑,沉闷。桌对面,邱琳还在与伍伯俢嬉戏笑谈。
“你看看,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古板顽固?晨儿可是说了,不会笑话我的。”
“是,是,是。为夫说错了,杂学方显娘子博闻强识。”
“那是当然,若不是我,也不知你得是个怎样迂腐不化的笨书生。”
“小生在此谢过娘子了。”
“去去,阿晨还在这儿呢!”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面垂着头,沉默不言的陈晨,默默对视一眼。
“阿晨?”邱琳放低了声音,仿若怕吓着了他。
“义母,”陈晨迅速抬起头回答到,面上一切正常。
两人放下了刚才心中突生的不安,偷偷松了口气。
邱琳看了眼身旁伍伯俢,便陈晨小心翼翼问到:“你刚才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呢,只是,”陈晨顿了一秒,继续说道:“只是,突然想起了我母亲。”
“哎,”邱琳叹息着,“逝者已逝,生者坚强。阿晨,你得向前看,这样,你母亲才能安心。”
“嗯,我知道了。谢谢义母。”
邱琳想到陈晨此刻定然心情不佳,试探的再次问道:“要不你今晚还是与我们一同去镇上看花灯吧?”
“不了,”陈晨抬头笑着,看不出忧伤之色,“义母义父不用担忧我,”
“那好吧,到时候义母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谢谢义母。”
“傻孩子,和我这做娘的到什么谢。”邱琳嗔怪道。
陈晨傻笑着回应邱琳的话。
而后,他站起身来说到:“义父,义母,孩儿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回去了。”
此时的天色,有些昏暗,鸦鹊叽叽喳喳的飞向树枝顶端的鸟巢。合家院门口都高高的挂起了红彤彤的大灯笼,烛火在灯里燃着晕黄的光,陆陆续续的人群朝着村口走去,新衣新鞋,喜气洋洋。
陈晨沿着田埂,走在人少的小径上,偶有一两株杂草划过他露出的脚脖子,微痒。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野草,脚上是暖和的千层底棉鞋,一针一线都是邱琳亲手缝制的,包括这双鞋,包括这一身厚实的棉衣,包括家里的被褥与一箱的冬衣。
这一切,都只是幻象吗?
月明星稀,今夜,无月亦无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