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柳烟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开了窗,这期间李遇竹瞧不清她的脸,也不知她是何表情。
自己再想跟去时,就听她已经开了口,夜色衬得她赤色的衣裳愈发妖艳,她瞧着窗外,似乎是思绪被什么勾了去,自顾自起了个新话头,不答反问:
“小竹子,你可知,何为美人盂,何为美人纸?”
茶楼——
“何为美人盂?”那男子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遇竹兄……你问这做什么?”
“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问这么多作甚?”
李遇竹见他支支吾吾,又想起昨夜柳烟桥苦涩的神情,没由来地烦躁,眉头紧蹙。
她被这问题困了一夜,次日离开醉春阁后,便径直到了陈家。
说来好笑,李遇竹一夜未睡,也不记得时辰,心下烦躁,看着天边已白,也没思量对方是否睡醒就冒冒失失上了门,陈家家仆也不敢得罪她,如此,陈家宝还迷迷糊糊在梦中调戏美娇娘,被家仆叫醒,正欲破口大骂,知是李遇竹来了,反倒是惊奇盖过了恼怒,还未束发就急吼吼来见人。
李遇竹本是想拉他好生问个清楚,见他这副模样,又心下嫌弃,最后叫他梳洗干净了在茶楼会面。
李遇竹如此急吼吼上门寻他,陈家宝自然好奇是什么样的大事,当即收拾妥帖就赶了过来。
”你……当真要听?”陈家宝看出她烦躁,却还是小心翼翼确认。
这会儿李遇竹察觉到不对,到底是何东西,竟连这人都犹豫起来?但她来寻他就是要讨个答案的,总不可能就此作罢:
“说罢。”
陈家宝见她铁了心的表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美人盂……”
“……”
“呕——”
一席话毕,李遇竹没控制住地干呕起来,她从未想过,这不学无术的陈家宝讲解起这许勾当,竟会如此——绘声绘色!
陈家宝见此,表情有些无奈:“我可是劝过的,遇竹兄你可不能怪我!”
李遇竹看向他,正欲说些什么,接着又是一股恶心上来:“呕——”
“那……这美人纸……可还要听吗?”他弱弱开口问道。
面前人一咬牙:“说!”
于是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声自茶馆二楼传出。
她好一阵干呕咳嗽,直至面红耳赤。见她终于有所缓和,陈家宝才递过去一杯清茶:
“偏不听劝,眼下痛快了?”
当真是超乎预料的恶心。
李遇竹眼眸深沉下去,柳烟桥不是在向她寻个答案,这是她在当时就知道的,眼下她便更清楚了。柳烟桥是叫自己看看这腌臜恶心的人,是叫自己看看她这么些年的所见所闻。
如此,她便明白了。并非是自己没能打动她,而是自己来得太晚,她早将这世间腌臜事看了遍,这些肮脏龌龊早让她为自己筑了厚厚的城墙,让她不敢再分出一丝真心。
自己付了真心,但这远远不够……若是想叫她甘愿赌上未来同自己远走,还远远不够。只是让她觉得自己同旁人不一样,只是让她知道自己钟意于她,这还……远远不够!
一年的积雪需半季的春才可消融,十余年的寒冰,即使用火,也得熊熊烈焰,即使熊熊烈焰,也非一朝一夕。
钟意于她……李遇竹忽地斟酌起自己的用词,是吗?
自己对她,存的是这样的心思吗?
她也辨不清了,说到底,她是靠着柳烟桥才活下来的,不光是身体,也包括灵魂。
柳烟桥只是她的执念吗?或许在寻到她之前是的。
但见到她的第一眼,脑中那个已经成了符号的标志,突然就活了过来。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以至于是她的字字句句,都一一浮现在脑海,李遇竹从未觉得一个人是如此的鲜活。
她的诗作得极好的,她的琴弹得极美的,她似乎变了许多,但李遇竹知道,她还是那个坚毅明媚的姑娘。
她们的重逢,像是柳烟桥数年前埋下的伏笔,只要再次见到她,不论先前是何种感情,自己都会为她沉沦。
她像是在自己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慢慢生长,却不会冒出头,只会在自己心里慢慢扎根,在遇见她前,这颗种子是何种类都不重要,因为在见到她后,这颗已经在自己心中根深蒂固的种子,便会陡然异变生长出枝叶来,成为与那人紧紧相连的藤蔓。
其实这样说也不尽然,她对她,自己尚还是一团乱麻,又岂是言语能说得清的。
不过思及此处,她忽地释然了,她本就是要带她走的,如今,只是又多了个理由罢了。
李遇竹回过神来,猛灌下一口茶,看向眼前人的眼神多出几分凌厉:“你是如何知道的?”
后者则是眼皮一跳,他有一种直觉,自己若是半个字不对,自己这位仁兄便会毫不犹豫杀了自己。
但他也不慌,此事他坦荡荡。
“你知我风流成性,混迹风月场,其中自是少不得有几个癖好怪异的。遇见的多了,也就听得越发详尽。”
陈家宝不着调地回答着,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
“可惜了那些个美人,被如此糟蹋……”
他是个浪荡子,爱美人,可说到底,正是因为他爱美人,也怜惜美人,虽说他自己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好人,但他如何也没想过美人竟还能如此被人糟蹋轻贱。
此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
李遇竹看向他,瞧着他那张难得正色的脸,忽地又想起他那生动形象的用词,一双桃花眼渐渐深邃起来……
“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