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进了万柳书院,朱晴让霍昀赶紧回去,霍昀没说什么,视线略过后视镜,与徐子星四目相对。徐子星想看清楚他眼底的情绪,但没来得及,因为他很快把目光收回,似乎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徐子星魂不守舍地跟着朱晴上楼。俩人洗完澡,窝在沙发上边喝酒边看电影。
朱晴靠在她肩上,感慨道:“进入2023年了,我们的友情也来到第十二个年头。”
徐子星和她碰了下杯,喝一口啤酒,惆怅地望着不远处的羽毛落地灯:“第一个12年……不知道第二个12年,我们会在哪里……”
对未来不确定的人,害怕去设想未来,却又期待自己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去畅想。
“我应该还在加州吧……我爸妈掏空了口袋才在那边给我买房创业,我以后估计都在那边了……你呢?”朱晴抻着脖子看徐子星,“来加州和我一起吧?”
徐子星无力道:“我这辈子估计都很难离开老家了,能举家搬到深圳就不错了。出国?不敢想。”
“你有你的人生!把你的人生绑定在你哥身上,这不公平!”朱晴知道她的后顾之忧,可依旧为她打抱不平,“你也不是说文化低,这辈子只能在老家,你可是北大法本、斯坦福金融法律双学位的硕士哎!我就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你绑在老家!”
“很简单,”徐子星摇晃着酒杯里的酒,“因为我不是一个基于‘爱’而出生的人,他们对我的定位、对我的要求,就是待在那个小县城照顾我哥——我只是一个工具人,他们没有给过工具人爱,自然也不会去考虑工具人的未来。或者说,工具人是不配有未来的。”
这番话,叫朱晴泪流满面。她抱着徐子星放声大哭:“你跟我一起去美国吧!不要管他们了!你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有资格绽放!有资格快乐!”
徐子星闭眼,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做不到。
很多时候,你很清醒地知道自己被家庭禁锢了,可你很难彻底逃离,双腿像陷在沼泽地里,拔不出,越挣扎,陷得越深。
血缘、习惯、道德、规训……滋养了这片沼泽地。
徐子星和朱晴喝到后半夜才睡,醒来,已是中午。
朱晴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嘴里絮叨着:“我刚看家族群,我三哥今晚好像要去相亲了。”
徐子星闻言,贴在脸上消肿的冰袋差点掉地上。
朱晴掰扯着眼皮画内眼线,说:“男的真的超级现实,前俩月还喜欢另一个女生,现在知道有个条件好的富家小姐要跟自己相亲,立马说自己没喜欢的人了。哎……我真的没想到我三哥也是这种人!”
徐子星冰袋移到水肿的脸颊上,窒闷的情绪又顶上来了,顶着胸口和嗓子眼。
“你明天就要回老家了,晚上再和我睡哦!”朱晴交代道。
徐子星怔怔地“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俩人回史家胡同,与徐子星的家人吃了午餐,又带他们去逛北京城,晚餐后才去后海冯磊的酒吧。
初五的北京城,天寒地冻,寒气直达心肝,冻得徐子星脑子也跟着僵了,直到进了酒吧,钻进暖气里,才觉得好一些。
“今儿怎么这么多人?满员了都!”朱晴边说边往吧台走,找到冯磊,亲亲密密地对他说,“磊哥,满员了,我们坐哪儿啊?”
冯磊忙从吧台里头绕出来,把她们往厨房带。
距离厨房最近的地方还有一个卡座,沙发一侧堆着笔电、吉他、车钥匙、保温瓶,一看就是老板的办公专座。
朱晴拉着徐子星坐下来,说:“磊哥够哥儿们!这位置是他休息用的,平时不对外。”
徐子星习惯性打量周围环境。这是靠近后厨的卡座,与隔壁卡座之间隔着厚厚的绿植装饰物,也隔离开酒吧的喧闹。
冯磊送来一打啤酒和一支洋酒,很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徐子星和朱晴边喝酒边闲聊。
“美国那边在研发医疗方向的脑机接口,利用芯片去接入、修复受损神经元。”
听到“神经元”三个字,徐子星神经一跳,看向闺蜜:“到什么程度了?”
朱晴摇头:“商业机密的东西,我打听不到,不过……”话到这里,眼神忽然定在前方某处,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弧度。
徐子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霍昀和一位年轻、浑身上下都是奢侈品的姑娘走到酒吧中间一个圆形卡座里。
“好像是昨晚说的那位傅小姐,估计是来相亲的。”朱晴丢掉手中的花生壳,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吃瓜去!”
徐子星没动,尴尬收回目光:“我不去了,你去吧。”说完,侧过脸去喝酒。
朱晴走后几分钟,她终于忍不住投去几眼。
圆形卡座的椅子是圆弧形的,数位男女坐在一起,霍昀坐在最外头,姑娘坐在他左侧,俩人挨着,有说有笑。
徐子星觉得刺眼,干脆换了个方向坐,霍昀的身影就被绿植挡掉。
她独自喝了会儿,冯磊送了两盘新小菜过来:“朱晴呢?”
徐子星刻意不去看那边,闷闷道:“她哥也来了,她过去说会儿话。”
冯磊扭头一看,笑了笑:“听说给霍昀介绍了傅二爷家的孙女。”
徐子星不想说这些,转而说:“磊哥,我明天下午回去了,谢谢你的招待。你什么时候有空,也来龙城,我招待。”
冯磊憨笑:“如果不是开这个店,我老早就上龙城找你玩儿去了。不过年后淡季,我交给伙计,离开几天也成。”
徐子星笑着和他干了杯酒。
朱晴举着酒杯回来,八卦道:“我三哥确实在相亲!昨晚我外婆刚发话,我大哥今天立马就把时间约好了。傅小姐好像蛮喜欢我三哥的。”
冯磊没说什么,目光紧盯徐子星,不放过她脸上半丝情绪。见她眼睫低垂,担心她受伤,他没忍心,安抚道:“就见一面,谈什么喜欢?就我们那胡同的,相亲归相亲,一点也不耽误找真爱。很多相亲对象后面都处成兄弟姐妹了!”
说着,不忘调侃朱晴:“朱晴,我说你这种往上两代才移民北京的,还是不了解北京小伙儿。北京小伙儿他压根就不在乎相亲不相亲的,出来见面,就是给兄弟面子!给女方面子!跟喜不喜欢没有半毛钱关系!”
朱晴一愣,一时没说出话来。
因为不是老北京出身,心底藏着自卑,虽然因为哥哥的关系,在冯磊他们这个圈子也算混了个脸熟,但到底不够自信。
这些徐子星都知道,眼神示意冯磊回避,然后坐到朱晴身边。
朱晴控诉道:“我知道磊哥他们这些老北京子弟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是外地移民到北京的暴发户,我大哥也说过了,混他们这个圈子不容易,得花心思。”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得特别难看:“我以前多喜欢磊哥啊!我还给他写过情书。可知道他打心底里看不起我,我也就算了,我又不差,我只是祖籍不是北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子星就觉得霍昀大概心底也是看不起自己的。
小县城普通家庭出身,没钱没人脉,还带着一个孤独症哥哥。朱晴条件这么好的富家千金,都要被看不起,那她能例外吗?
尽管自己心情也不痛快,徐子星还是尽力安抚朱晴。
期间她起身去洗手间。
洗手的时候,习惯性看向镜子,突然发现脖子上还戴着霍昀送的蓝钻项链。
即便在光线昏暗的洗手间,蓝钻也依旧发出夺目璀璨的光。
徐子星关上水龙头,抬手抚上蓝钻吊坠,怔怔地看了会儿,抬起手放到脖颈后。
项链卡扣刚解开,霍昀忽然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