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前厅,父亲如同外人一般淡漠的神色着实让我疑惑,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仿佛并不替我哀痛。这么多年,我在父亲和李小姐的照顾下生活。说到照顾,也不过是将我远远流放在李府的别院里,春夏秋冬不来看我一眼,供我吃住。但我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样。难道我还奢求他们能够给我爱吗?
我的丈夫是袁成,是袁老爷的独子。
袁老爷叫袁镇康,祖上基业好,他的几个堂兄先后成家立业,在事业上得到袁老爷诸多照顾,因此,兄弟和睦,家境殷实,城南袁家在白城是大姓。到了袁成这一辈,袁老爷和老夫人也只有他一个儿子,因此,袁老爷在对袁成的照顾上是无微不至的。
我认识袁成的时候,是在我到李家的第三年,那年我十六岁。
凭着父亲出色的能力,李家的生意越做越好,虽暂时还不及袁家,但也是白城难得的富贵人家,父亲也因此颇受李家老爷子赏识,老爷子将家中一切事务甩手给父亲,自己到城外老宅里长住去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在李家的日子竟出奇地好过,所有下人待我皆是恭敬有加,我却怎么也热络不起来。全府皆知这叶小姐性子冷淡,所以我也乐得清净。
正是这一年端午之后不久,李小姐为父亲生了一个儿子。李小姐对她好不容易才怀上的这一胎小心谨慎,爱如珍宝,或许是为了为肚子中的孩子积善,也或许是为了怕我弄鬼,李小姐在这一段时间里对我格外的好。她有孕不久,他的丫头川香就给我院子里领来了一个教识字的师傅、一个教女工的师傅。反正偶尔会无趣,我学学倒也算是个消遣。等到满月时,白城震动,除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几乎白城有点脸面的人都来捧场。来李府做客的人从早上到晚上络绎不绝,连灵儿都被要去帮忙了。
母亲当年走的时候没有带干粮,不知道她走了多远。当年的那棵树现在长高了一些,树冠像一把大伞探入到路对面的那户人家院子里。我站在后花园的凉亭上能清楚地看到它。春天里,它抽芽比院子里的树要晚一些,新芽一抽,旧叶子就开始纷纷飘落;夏天叶子格外的翠绿,风一动,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直晃我的眼。
满月宴那一日,我在那棵大树下从白天站到黑夜,看着往来的人脸上洋溢的笑容,看着锦衣华服的人进进出出,我想努力回想母亲当年的模样,粗布青衣,木钗子,红肿的双眼.......决绝的背影。我想,这么多年,她会不会也想知道我的消息,听到父亲有了儿子,会不会想到把我接回去。我想告诉她我不怕吃苦,不怕挨饿,不怕冷,我会识字,也会缝衣服。
父亲多次派人来门口寻我。我知道她不会来了,那便索性躲开倒乐得自在。
前厅里聚满了人,灵儿也不在,这时候清静的估计只有我的小院和后院的花园了。小院是不能回去的,全白城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叶小姐,父亲纵然平时从不理我,但这样的日子估计还是会让我露露面。那去别处走走似乎也很好,反正这热闹也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本是疏月当空的清净时候,后院却断断续续传来笛声。走近后,更觉声音清越悠扬,搭配这样的月色真是既消暑又醉人。慢慢走近,顺着声音来的方向,这才看见假山上的亭子里有个人,那儿平日里可几乎是我一个人的位置。在此刻的月光下只能看清楚人的剪影,看不见面目。假山的正面是一个水池,水池之外便是临着路的围墙了,此时池塘中正开满了荷花,沿着池塘边沿偷偷看一眼应该可以不被发现吧。
我悄悄顺着池塘边往假山那边走去,马上就快要看到脸了,还差一点点,一点点.....
“啊......”不等他发现我,我已经掉下了池塘。池塘里面是踩不到底的淤泥。我感觉自己在慢慢往下陷,伸手扣住池塘边沿,脚却深深陷进了淤泥里,脚下的泥实在太重了,虽然扣住池塘的边沿却怎么都爬不上去,两个脚拔也拔不动。反复挣扎几次,我终于肯承认我陷在泥塘里了,上不来,也沉不下去。
挣扎中忽然有个人拉住了我的手,我就势紧紧拽住他,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在我抬头看他的那一瞬间,我还看清了月光在他身后绽放的光彩。满塘荷花在轻轻荡漾,空气中都是荷花的清香。
此情此景、此地此人都成了我有生之年最美的风景。
“你没事吧”,他费力地把我从淤泥中拉了出来,我半身衣服几乎全变成了泥袋子。
“没事,没事”,想到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滑稽,我紧张地用手反复蹭着额头。
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地想甩开,心想:“这么好的皮囊,可惜了,竟是个浪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