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骥自言出身草莽,时居高位仍旧以江湖人自诩但他“六彪之一”的身份便注定了会为江湖人唾弃,如此被人鄙夷,不被江湖人认可,也无相近之人也无纯善之交,想来也是寂寞得紧。
一声“沈兄”,虽然只是脱口而出的事情,可这般和黑衣司指挥同知称兄道弟,这让江湖人如何看待楚升?会不会便以为他同黑衣司乃是一丘之貉,便都是投了那九千岁膝下做狗?
心上念头纷杂,但那转圜的话语却终究难以脱口而出。
楚升对这样一个人也是颇为喜欢,观他言行举止,便知其人虽在污秽中,但应当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沈兄!”楚升终究未曾拒绝,二字终于脱口而出。
沈骥面上便是笑容爽朗,便下马而来,长笑道:“楚老弟有话便请直说”
苦笑一声,楚升摇头道:“恐怕沈兄这回是要空手而归了”
沈骥上前一步,楚升左右的叶知命、卢明冲皆有心要拦,但都被楚升挥退。
随即,便见到沈骥其人面上纠结,俯身在楚升耳边,悄声问道:“楚老弟,你可是要护住其人?”
“此事我也不以隐瞒,实则已惊动九千岁,饶是为兄也难以转圜左右啊。”
“非是如此”楚升摇了摇头,朝后招手,扬声道:“林三斤何在?”
林三斤忐忑又不解的上前来,他如何见得这般阵仗,便是大腿肚都在颤抖。
楚升看出了他的囧态,兀自笑道:“你这般胆怯,日后如何担以重任啊?”
言罢,不待林三斤回答,便往后一指,“且去将那剑客所乘之马牵来”
林三斤面色发苦,却是以为自己被楚升看低了,心中满是悔恨而去。
在沈骥疑惑不解的神情中,很快便见到林三斤牵得那瘦马而来,马尾系有绳索,拖行得半具残尸,泛着恶臭。
“沈兄这便是那剑客陈傲之所乘马匹”楚升指了指残尸,无奈道:“想来其人便应当是崔应声了。”
说起“崔应声”三字,楚升也不禁有几分恍惚,想那在宁州城内,其人何等飞扬。
楚升与其第一次打照面,便是在宁州城外救下左佩兰时,被其人所伤,险些便身死彼处而后再遇便是在宁州城城门处,崔应声封锁城门来拿楚升,却被他附于魏长卿马车车底而走接下来,乃是崔应声夜间领黑衣众来袭左府,彼时他扬刀高指,好一声“杀进左府,今夜不封刀!”,却是何等之霸气。
但这会儿,其人已然变成了一具束于马尾的残尸,恶臭满林,上有蛆虫钻食、绿蝇绕飞。
当日之威势,今时之尸躯
所谓江湖之险恶,生死俶尔之间,又岂是泛泛空言?便正应于此人身上!
“至于那剑客陈傲之,实则已登峰找我寻仇,被我击退”楚升厚着面皮答道:
“他仓皇之下遁入山林,不意惹来山间猛兽,亡于兽口。”
若陈傲之听到楚升这话,恐怕当真就从黄泉下跳出来,便要大声唾骂楚升无耻之尤了。
只是可惜,他听不到
沈骥听见这话,依旧有些惊疑,目光难明的落在楚升脸上,他当真不是很相信楚升的话语。
名列英雄谱的快剑金面龙,便是被眼前这气机虚弱的少年杀了?
楚升方才多少岁,沈骥暗自思忖,恐怕还未及冠。这般束发年岁便足以杀得英雄谱上之人的少年,其实倒也并非没有。但皆是那道门、佛家、三大剑道圣地、江湖的隐藏世家、中原武林名门大派的嫡传弟子等等诸如此类,有着深厚背景的人物。
可宁州乃是十九州之贫瘠的南三州其一,所谓龙首峰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峰门,楚升何德何能便可以做到这般程度?
楚升将他表情收在眼底,长叹一声,便让沈骥凑近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在下便如实道来,还望沈兄切勿外传。”
沈骥点了点头,随即便听到了楚升自曝手段家丑,自己如何阴险下毒,使得百般下作手段而陈傲之又如何大发神威,不堕英雄谱之名,追的楚升漫山逃窜,却被楚升引入兽口而亡。
末了,楚升无奈一指身上伤口,低声苦笑道:“如沈兄所见,我身上诸番伤口,皆是难抵陈傲之威势所留。”
虽然对楚升最初说得大话,吹得牛皮颇为无奈,但现在这番言语,倒是真有几分可信度的。
楚升恳切又道:“这些手段还万望沈兄不可外传”
抽了抽嘴角,沈骥无奈点头,江湖之人好逐名嘛,他当然了解。
用阴险手段坑杀,与堂堂正正击杀,当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名。就如同为何蜀中唐门人总是为江湖人不喜?可不正是他们主要借助的是阴险暗器手段,由是被众人唾骂。
暗自鄙视了楚小兄弟的阴险,沈骥复而摇头苦笑,“只是这般老兄我倒是不好交差啊。”
楚升思索了片刻,抬头道:“我有此物,不知可否作为佐证?”
言语之间,他从怀中抽出一册典籍,倒是破旧烂烂,还满是干涸的血渍,看上去暗红发黑。
“这是那陈傲之一生习练的拿手剑法典籍,他被我所杀,这东西便落在了我手中,已满是血渍。”
沈骥接过典籍,略一翻看,他武功自是不凡,还在陈傲之之上,自然看得出这门道,由是点了点头道:“正是其人拿手的三才剑典,有此为证,倒是做不得假。”
见他要收在怀中,楚升急道:“沈兄,这也算是在下舍命夺来的,还请允我摘录一册以传我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