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早已结成了厚厚的冰,冰凉刺骨,非常冷,那种冷,经常让她即使身在温暖的阳光下,都不由得会浑身颤抖起来。
重山在二奶奶的屋子里,也像二爷一样,常常睹物思人。
她知道,沉溺在这样的悲伤中不是办法,这样沉溺下去,只会让她和二爷更加思念那个远去的人。而无论他们如何思念,注定天人永隔。但是,她和二爷,都不舍得去扔掉什么或者去改动什么。
似乎二人总是觉得,二奶奶她只是出远门了,说不定哪天她又回来了,回到二房院来,坐在梳妆镜前,和二爷嬉笑,和重山谈心。
发呆的二爷在屋子里东摸摸,西看看。他翻翻这里,又看看那边。
重山不忍心打扰他,就悄悄的走出了屋子。
二爷在屋子里找着二奶奶留给他的东西。
她撒手就这样离去,甚至去世之前,二奶奶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她厌世的想法。
就在前些日子,二爷亲眼看到经历过抢劫事情后的二奶奶,以往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心情变好了,人也变得积极起来。
她又像以前一样,重新将自己装扮的光彩照人。
二爷一直相信,以前的二奶奶回来了,那个以前的她回来了。
可是,谁曾想,你这么狠心的离我而去?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让你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房子德突然想到,二奶奶一定不会让苟活在这个世上的他,活在无尽的自责和疑惑当中,她一定会留下些什么,她一定会告诉他,她做这个决定和选择的原因、她的心迹。
她一向都是对二爷敞开心扉的,他们两人的感情,有多少是在一次次的无话不谈中,在一次次的精神共鸣中,变得更加亲密无间,坚如磐石。
她不会就这样绝尘而去,她一定懂他不舍的心,二爷深信不疑。
房子德在二奶奶的梳妆镜前翻找着,无果,他就又寻到二奶奶和他同眠的那张床上。
自从她离去,重山按照原来的样子收拾好了这张床,锦被都叠的整整齐齐。
二爷最近一直都睡在别的地方,他再也不敢沾这张床,不是惧怕,而是怕打扰。
在别处,二奶奶还能夜夜走进他的梦中来。如果是睡在这张床上,二爷怕是睁着眼睛都能梦见她了。
二爷翻了一下二奶奶生前睡过的枕头。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二爷翻开盖在枕头上的枕巾,他看到枕头下放着一封信。二爷拿起信看着,内心百感交集,这是二奶奶亲手写的信。
二奶奶去世这些时日,这张床没有任何人动过,就连重山,每天面对这张床,除了低声啜泣,她也没有动手翻过那床被褥。
所以,二奶奶亲手写的这封信,直到今日今时,才被二爷发现。
如获至宝般,二爷紧紧的将这封信贴在自己的胸口,禁不住热泪横流。
泪眼模糊中,房子德打开了那封信,书信上,是二奶奶娟秀的字迹:
“二爷:
见字如面,原谅我狠心舍你而去。
当你看到这封信,你我或许已经阴阳两隔。我在另一个地方为二爷祈福,感谢上苍赐予,你我共度五年光阴岁月。这五年,你对我明月有情有义,但我却做不到有始有终。
爱里是没有恨的,就像智慧里没有烦恼。
明月先去一步,二爷切莫过分伤心。
有那意中人,二爷一定娶来家里,愿她早日为二爷开枝散叶,以护房家。
重山伺候我多年,姐妹一场,她在这个世上既没亲人也没去处,就让她留下来服伺新人吧。
我将一些银两细软都放在锦盒里,交予重山吧,她自当明白我的一片心。”
字字如刀,一刀刀剜在二爷的心口上。二爷的心一阵阵疼痛起来。
斯人已逝,哪里去寻?
看完二奶奶的信,二爷的心口疼了起来。那种疼,真的犹如锋利的刀割在上面一样,撕心裂肺。
是二爷心中的自责,像刀,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他那颗心割伤了。
就在这个时候,二爷想起来云姑娘,从那日和她分别以来,二爷还没有到女儿红酒肆看过她,他也多日不曾见到她了。
如今,二奶奶的信又让他想到了她。想到了那日他和云儿见面,就是在那天,平时从来连房家大门都不出的二奶奶,竟然一个人走出门去,还走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也是在那天,孤独无依的二奶奶在街上遇到了歹人抢劫。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
会不会是二奶奶发现了什么?会不会是自己的移情别恋伤到了二奶奶的心?
想到此,房子德的心,又再一次疼痛起来。
二爷猜想,他想到的一定有道理。
因为只有二爷的情,能伤到二奶奶的心。
她不爱慕荣华富贵,不贪念金银珠宝,也不与人争个高低,她是一个活得清醒通透的女人。
她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才是重要的,她明白哪些才是她真正去在乎的东西。
她在乎的东西,她拿命都可以去换。
她在乎的东西消失了,她连活下去的兴致都没有了。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二爷对她真情相许呢?
二奶奶是一个重情的人,再没有谁比她,将生命里的感情看的如此重要。
再说,蕙质兰心如二奶奶,二爷移情云姑娘,二奶奶一定是有所察觉的。
她察觉了,她在乎了,她心伤了。
但她向所有人掩示着这一切,所有人都没有看明白她真实的内心,包括重山,还有二爷他自己。
她掩饰的那么好,以致于所有人都认为,历经消沉后的二奶奶又重新振作起来了。
二爷自责,他后悔,他欲哭无泪。
或许,他应该早些将云姑娘的事情告诉她,他主动告诉她这一切,也好过对她掩饰着,忽略着,一次一次在她受伤的心口上撒盐。
那是一个多么骄傲又自尊自强的灵魂。
二爷应该早就料到,这样灵魂的女人,就不是一朵普通的花,她绝不会像普通的花草那般,混沌的生长着,没根的活着。
她要的是清醒,要的是坦坦荡荡。
哪怕二爷开口告诉了她,哪怕二爷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二奶奶说不定都能过去这一关。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她比二爷自己更能懂他,也更能包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