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汉飞被潘畔这一举动弄得手足无措,但他耐心地回答:“这块手帕是我母亲绣得,”对于小名,他的脸上露出微微尬意,“我的小名,也的确叫念念。”
潘畔扬着脸,目光全落在慕汉飞的脸上,这张面如冠玉的脸与当年那桃夭脸慢慢重合起来。
原本已哭干的泪,再从发涩布满红丝的眼眶中蓄起,凝成珠,顺着如瓷的面颊滴到他的胳膊上。
上天终究还是要让他做一个好人。
幼时
大雪
他与母亲穿着粗布麻衣来到贵气冲天的府邸,去找他亲生父亲。
但他和阿娘还未进门,就被恶仆推倒在地,他们的身上布满了鞋印。
他被阿娘护在身下,耳边不断响起阿娘被打发出的闷哼。
幸好,他那亲生父亲出了府,他挣扎地跑了过去,用手揪着他的衣袍,求他救救他的阿娘。
他见亲生父亲冷冷看了一眼母亲,眼中闪过一丝诡情。他当时看不懂,只以为他还记得他们母子。
可他还未来得及高兴,身后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轻咳一声。他那亲生父亲立马把他甩在地上,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乞丐,还不乱棍打死。”
他被恶仆拽过去,拳脚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阿娘见状,在拉拽下朝他扑过去,再次用身子死死护住他。
这时,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公子从府中跑出,他身上穿得是会稽织锦,配着小囊与玉佩,那昂贵的物件发出悦耳的清音。
他原本礼仪全无,但一见父亲母亲在前,立马放慢脚步,露出贵族特有的风态,向前跟那雍容华贵的妇人请安。
妇人桀骜地扬起下巴,伸出手,示意儿子扶住他。那小公子举止翩翩,伸手扶住妇人。
他就在阿娘的身下,在阿娘的臂弯处,抬起青紫的眼,看向那一家的和睦融融。
他的嘴唇渗出血丝,腥甜在他口中蔓延,仇恨的野蛮无脑开始被这点儿腥味勾起。
他要报仇,他一定要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
突然,耳边的痛哼消失,阿娘被人扶起,他涌出眼的泪被人轻轻擦去。
同样的雍容华贵,阿娘身旁那位女子小心翼翼扶起母亲,而他的泪被一露桃杏靥的小女孩用手帕慢慢擦干。
他听到他那亲生父亲道:“慕佥,这是本大人的家事,您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
不等大人回话,眼前那位小女孩听言,一把把他扶起,厉声道:“你这是残害子民。陛下爱民如子,身为大臣自应爱护子民,哪里像你一样,把人命看作一文不值的草芥。你有什么资格值得百姓称你一声国舅!”
他那亲生父亲带着浓浓讽意道:“慕佥,你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他那时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他不知后面他那亲生父亲为何饶了他和母亲一命。
等他醒来,他已经回到家,出血的手被一红色手帕包着,而阿娘则在熬药。
幸亏那些药,他的阿娘才陪他长大。虽然遗憾未见他及冠,但却也已经足够了。
潘畔仰着脸,泪珠不断滚下,“是你啊,是你啊!”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怪不得一开始相见我就觉得你眼熟,我就想与你亲近。
原来,是你啊!
慕汉飞茫然道:“阿楚,你什么意思?”
潘畔攥紧了慕汉飞的手,低着头,任泪流满苍白的脸面,“我,我和阿娘就是当年您与将军以及夫人在巩府,在巩府救下的那对母子啊!”
慕汉飞听言,当年的场景浮现在他眼前。当时解决这件事后,母亲便对潘母说可以在忠义侯府安身,不会入奴籍。
可潘母不愿,她认为他们施手救了他们母子,已经很给眼前的贵人添麻烦了,他们母子不能留在忠义侯府,不能给忠义侯府留下后顾之忧。
母亲见潘母去意已决,便让人去附近的药房买了些药物同一些吃食交给了潘母。
.......
慕汉飞抿紧了唇,脸上露出了自责,道:“阿楚,当时我若不着急回府,你说事情会不会比当今要好很多。”
潘畔摇摇头,道:“不会,依旧如今。”
他的阿娘,他了解,那时那情景,她死都不会给忠义侯府添麻烦的。
潘畔见慕汉飞自责,握紧他的手腕,道:“世子,我不怪您,这……都是命啊!”
你既已忠义侯世子身份自责,那我便唤你一声世子,告诉你,无论当时的潘畔还是现在的潘畔,都不怪您。
天生如此,半分怨不得旁人,倘若真要怨,第一个必死的便是巩瞋。
他阿娘走了,他的仇恨再次滋生,他再次怨恨起巩瞋。
可,他却没想到眼前之人就是当年救他们母亲的恩人,在这颠簸红尘,再次给予他暖,疗那经年累月的伤。
他不会再恨,他想一直跟着慕汉飞,跟他一起走完这漫漫人生。
潘畔缓缓松开慕汉飞的胳膊,他站起身,拿过慕汉飞手中的火烛,走到母亲的尸体旁,点燃了她身下的火柴。
那火烛迅速燃遍四周,发出呛人的黑烟。
慕汉飞也直起身,同潘畔一起看着潘母的尸身泯灭在这烈火之中。
两个时辰后,摆放尸身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灰尘。
潘畔搬过之前的准备的石头,把那堆敛好的灰尘给遮盖住。
慕汉飞见此,也前去帮忙。
两人用青石,彻底把这堆青灰盖住。
放下最后一块青石,潘畔后退几步,他跪在地上,朝着他的阿娘磕了几个响头。
待潘畔磕完,慕汉飞走向前行了几礼。
礼毕,他与潘畔退出这个山洞,走到外面。此时,两人才发现天已破晓,橘红的光洒满了四周,那青黑的云慢慢被这光驱除,消散在天际。
慕汉飞简默片刻,抬头看向潘畔,开口道:“阿楚,你答应过我跟我回忠义侯府。我们回忠义侯吧?”
潘畔借着这橘红的光,细细看着慕汉飞。
良久,他开口问道:“汉飞,你将来也会成为将军吗?”
慕汉飞怔了一下,随即坚定地点点头,“嗯,我会成为我父亲那般的将军,矢志不渝。”
潘畔心中了然,他突然跪下,指着天发誓道:“将军,那我潘畔在此发誓,我将终此一生追随将军您,同您一同保家卫国,肃天下之乱,清山河之浊,还海清河晏。”
他后面的话越发坚定,一字一词咬道:“我这辈子,只追随您,也只有您!”
我将忘记仇恨,我将摒弃心中的自私与贪婪,把那骨子中带着的劣根狠狠栓住,效忠于你,只效忠于你。
这世上,也只有你,值得我去追随,并为之效忠一辈子。
汉飞,只有你,只有你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