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练听言蹙起了眉头。
的确,“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多数士兵当真是难以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算活着归来,却因贫苦以及各种原因难以娶妻。
但这都非将士自愿,世上没有一个人不贪恋家,且这还是千百年来世俗对芸芸百姓的要求。
慕汉飞这话,对唐练而言是第一次听,同时让他的心惊了一下,不知是惊慕汉飞不愿成家还是惊自己从未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假有一日他战死疆场,亦或是被蔡党杀害,那他的润萧该怎么办?!
史余也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慕汉飞。旋即他唇角绽开了一抹笑,重新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唐练的酒杯,感叹道:“果然还是孩子啊,这么年轻,还是需要历练啊。”
他十分赞同慕汉飞的话,若他的亭柳当年不回应他这份感情,他是不会娶妻害了人家姑娘。
但太难了,他的长辈以及与之共事的先生纷纷询问为何不愿成亲,流言蜚语曾像雪花漫天般乱穿蹿,直到这么些年过来,人们习惯他“独身”,这些议论才少了许多。
其中的苦楚,难以向外人道出。
这还只是男女之情。
可慕汉飞这番话中不只是体现他不愿娶妻,更体现出他对未来官场的桀骜以及那种天真的一厢情愿。
他跟当年的唐练太像了,都那么青涩气锐。当年的唐练也是这般意气,所以在见到官场的危险后,满心清流的他直接冲了上去,若是没有慕将军拦下,他的亭柳哪能像现在这般好好待在他的身边。
如今的慕汉飞就是有这种锐气,可身为处境险恶的将军,他不该有这种天真而过刚的锐气。这种过刚的锐气极易反扑自己,把那坚硬的心一下子崩断,再难修复。
慕汉飞一听史余的感慨,便知他曾见过与自己相似之人,而那人的结果并非圆满。
念之此,慕汉飞不禁正襟危坐,神色紧张地看向史余,道:“师娘,何出此言?”
他知道史余看出这话背后的倔意,但他从来不认为拥有这种锐气是错的。
史余转动了一下杯中的酒,旋即一饮而尽。饮毕,他眉梢含笑地看向慕汉飞,用着他一贯温柔的嗓音道:“汉飞,你现在虽然是四品将军,你的功绩也配得上你的官位,但是,你的心智远远不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所以汉飞,我想跟你打个赌。”
慕汉飞若有所思,他心中明了史余赌什么。原本严肃的表情放松下来,道:“师娘可是要赌您是否能真心唤我一声慕小将军?”
史余莞尔一下,他答道:“正解。汉飞,待我从云京归来,再次见面之时,看我能否真心实意地唤你一声慕小将军。”
慕汉飞站起身拿起酒壶给史余满了一杯酒,随后也给自己满了一杯。他端起酒杯,朝史余恭敬行礼道:“师娘,一言为定。”
史余也站起身,举起酒杯,带着长辈特有宽容的笑意,道:“一言为定。”
这时两人都未注意到唐练的脸色发着微白。
宴毕,唐练与史余相携回府,而潘畔因第一次喝酒,再加上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苦闷,多饮了一些。唐练和史余在这他还能撑一个时辰,但他们一走,就是连片刻都难以渡过,须臾之间,他身子一软,有倾倒之际,多亏牧征鸿手快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狼狈地倒在地上。
慕汉飞见潘畔醉晕,便让牧征鸿先带潘畔回营,他与傅夜朝去买些醒酒的药材。
路上两人都不约而同保持沉默,但慕汉飞是在思索他当今的缺陷,而傅夜朝却是在想慕汉飞会对余桃之情怎样看待。
如今,傅夜朝那颗挣脱束缚的心狂躁不安,他十分急切想知道,对待情|爱,汉飞可否给余桃之情一个机会。
许是傅夜朝的目光过于炽热,哪怕正在沉思的慕汉飞也无法忽视这个目光,在傅夜朝再次看向他时,慕汉飞只好放弃思索,抬头看向傅夜朝,无奈道:“阿钟,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许是黄|菊|酒过烈,许是束缚挣脱,傅夜朝原本在慕汉飞面前怂怂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他停住脚步,看向慕汉飞,道:“将军,我想知道您对唐将军与史大人之间的关系怎样看。”
傅夜朝这些年在他身边虽安分守己,少摆出之前公子哥那种桀骜不驯,但慕汉飞知道他平常多嬉皮笑脸,只有遇到正事时才板着一张脸,露出严肃的表情。
故傅夜朝忽然停下严肃看向他,他还以为是多急迫的事,没想到他竟然问他他怎样看待这种分桃之爱。
慕汉飞不觉哑然失笑,面色轻松道:“我觉得师父与师娘现在很好,这世上很少有知己,师父不仅有还深爱着那个人,而那个人也同样钟爱着自己。我窃以为我心向明月,而明月见我如是①,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这话不假,对慕汉飞而言,重要不是男女,而是那个人是谁。
母亲曾告诉他,在这红尘,他将会遇到许许多多之人,有些是过眼云烟,有些是陪伴良久,少的是在心中留下一点的人,少之又少的是你愿意把这颗心分ta一半的人。
而你愿分心之人那一定是极为珍贵之人。
遇上既是缘分,也是上天的馈赠,哪里管得ta是男还是女。
就算是男人,就算违背世俗,但那颗心已经分了出去。
既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去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