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旬后云北忠义侯府

傅夜朝把收起淋满雨的油纸伞，在惨淡的烛火下走进祠堂，对着牌位跪在慕汉飞一旁。

慕汉飞的脸色惨淡，一片苍白，像是一团火——憋死后又淋了雨再骤然冰冻，如此之后，只残留一副行尸走肉。

但当傅夜朝跪在他身旁，这副尸体像是得到一口仙气，灵魂勉强进入身体归位，短暂地出现回光返照。

慕汉飞僵硬地转动脖颈低眼看了一下傅夜朝的腿，嘶哑着声音道：“你的腿不好，要是想陪我，就站在一旁吧，莫要跪着。”

傅夜朝并未起身，而是行了稽首礼后，才道：“此事亦是我考虑不周，夜朝理应当在伯父伯母面前请罪。”

行完礼，他目光看向慕汉飞，眼中闪过心疼。

来到云北后，慕汉飞先去牧征鸿的墓前祭拜了一番，见到上面还未腐烂的祭品，便知潘畔在他们来之前，已来祭拜过，给征鸿上了一些纸。

慕汉飞攥紧了手，从一侧拿出一坛牧征鸿最爱喝的酒。

想与故人饮酒，但所访之人却已为鬼，想谈的旧事多已不堪，很多话临近故人，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于是，慕汉飞只能沉默着，把这坛酒慢慢倒在他墓前。

本已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未成想他刚回到府中，却收到更不堪的消息——绡绡被信高逼着喝下了断子汤。

那刻，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从那之后，他便一直把自己关在祠堂，向父母请罪。

想到这，傅夜朝心中的疼痛更甚。

慕汉飞沉默良久，他忽颤着嗓子清声道：“暮生，你说绡绡是不是……是不是早就准备不回来了。”

所以当信高逼她喝断子汤，她才毫不犹豫地喝下。因为已经不再回来，因为无所顾忌。

傅夜朝攥紧了手。

他的嗓子被酸腐蚀着痛，但是他不能哭，淑清现在因此事已把嗓子损地接近失声，现在自己必须撑起来，他不能倒下。

傅夜朝虽未应答慕汉飞的话，但慕汉飞太了解他了，哪怕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自己也知晓了傅夜朝的答案。

他狠狠咬紧了唇，把喉中的那把隐形却真实伤人的尖刃给咽下去。

待蜡烛将近熄灭，慕汉飞缓缓站起，转身去把傅夜朝搀扶起来。

这倒是令傅夜朝有些惊讶，毕竟依照慕汉飞的性子，如今云北无事，他能在祠堂跪上个十天半个月。

慕汉飞也看出傅夜朝的惊愕，他用着将近失声的声音对傅夜朝道：“暮生，我有事跟你商量，你随我去书房吧。”

他越说，声音越接近无。

傅夜朝目光下移——喉珠剧烈上下滚动着，代表他的主人现在处于十分不适的状态。

傅夜朝来不及缓腿上的痛麻，蹙紧眉头道：“淑清你现在先别说话，待会儿到书房先喝点儿水，再把事情写给我看。”

话落，他对站在祠堂前的梅古吩咐道：“梅古，你把之前我抓好的药再给将军煎一副，待会儿送到书房来。”

梅古领了命退了下去。

慕汉飞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傅夜朝披上，拿起放在边角的油纸伞撑开，在堂内烛火熄灭的最后一刻与傅夜朝一同迈出了祠堂。

一到书房，慕汉飞便到他的案桌上拿出了一封信，把之交给傅夜朝后，他随便磨了一点儿墨，旋即提笔写了两个字。

傅夜朝看完信后，面上的神色沉重起来。慕汉飞瞧见傅夜朝把信读完，立刻接起宣纸，把他写的东西交给傅夜朝看了。

傅夜朝接过慕汉飞递给他的宣纸，他看着笔墨发淡的两字，眉梢间的渊重越来越深。

他看向慕汉飞，道：“淑清，你是怀疑叠环之事可能与钟离合有关？”

慕汉飞点点头。

他其实是没想过绡绡会这么快就给自己写信，但是通过这封信他也看出绡绡为何这么加急送到自己的手中。

赫连炽为她举办的宫宴上，众位大臣向前给慕玉绡行礼，这些大臣的态度她来之前便猜的八|九不离十，故内心倒是一直风平浪静。

但是当钟离合前来行礼时，慕玉绡却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钟离合可以说是霄国中比较亲云一派的，他的衣服以及器具无不彰显出云霄两国的文化。

可是在钟离合身上的云国物品却并未让慕玉绡感到故乡的熟悉，相反，这些花样纹饰杂糅起来，再被钟离合穿在身上，显得十分的怪异。

后来慕玉绡借机靠近钟离合，终于发现钟离合身上的怪异之处在何。

——他衣服上绣的是束莲纹以及......八棱八出的菱花。

莲花与菱花纹饰在云国服装中当然多如春草，可钟离合身上的束莲纹却是瓷器上的纹样，衣服上的暗纹却是铜镜形状的菱花。

慕汉飞从不隐瞒慕玉绡任何事情，在她出嫁之前他与傅夜朝更是把手中的线索全部托盘而出，所以慕玉绡直接想到女童失踪案中的命格一事。

先看纹样，束莲纹刻在瓷器上，瓷器则代表土，其衣服的暗纹为菱形，铜镜则代表金。

而女童失踪案中，所有女童皆为阴土命格，故当时他们所推测对方或许是阳金命格。

土生金，金因土的滋养而壮大。

当时的女童是此意，此时的纹样恐怕亦是此意。

她曾问过赫连炽给钟离合做衣服的人是不是云国人，但赫连炽十分明确告诉她，钟离合的衣服是他夫人所制，而他夫人就是云国的人。

云国女子自从开始学做女红，所有人都会告诉她，万万不能把服饰上的纹饰与器物上的纹饰混淆。

且只要熟悉云国文化的也应知晓，云国最重礼，服饰以及器物上不同纹饰代表的意义是不一样，因为服饰与器物上的纹样背后都代表它们自己独一无二的故事与传奇。

是故，一个亲云的霄国人，怎么会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