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陈同就有所怀疑是这射箭者的一点小心思,后来银月婆婆说穆远漠的心脏当中留存着一缕散不去的心火,那个时候,陈同就将所有的怀疑都放在了这个月神教如今的二把手身上。
只是没有想到,到头来是这么荒谬的一份缘分。
穆远漠一生血债,唯独的就那一次的手软,结果还就真的有了善报。
“赵家上下一百五十六口。”
赵悦然看着恍然大悟的陈同,咬牙切齿地开口。
“现在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陈大人,你有想过我母亲吗?”
“说实话,没有。”
陈同很淡定地摇了摇头。
“我手上沾的血太多,你们家的事,我确实不怎么记得了。”
赵家,昔日在凤阳府也算是有点脸面的家族,若不是在洪武朝的时候涉及到了一桩大型贪墨案,也不会被就此灭门。
那一次是他带的队,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百户,赵悦然的母亲,是他儿时的玩伴,若是当初他没有外出闯荡的话,说不定此时此刻他也在父母之命下与之成婚生子了。
但很可惜,也许是造化弄人,让她死在了他的手里。
当时的百户陈同确实有过一段神伤,毕竟哪个熟人死在自己手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怅然,但这么多年以来,陈同的心早就和他的玉石一样的冷硬了,这样的回忆,只能被遗忘,留在心里,对他自己没有半点用处。
“果然,你就是个冷血的刽子手。”
赵悦然嘲讽地说道。
之前对这人还抱有了一丝丝期待什么的,真的就是她犯蠢了。
凤阳府的人都说穆远漠才是锦衣卫千户所中最凶残的那个人,可他们谁知道,眼前这个一脸温和,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才是千户所最冷血的那个。
那年她六岁,亲眼看着陈同将整个赵家的人一个一个的斩首。
最后只剩下她的时候,若不是恰巧路过的穆远漠给她遮掩了一下,恐怕她也会是陈同的刀下亡魂。
月夜,血海,刽子手。
这一直都是她心底最大的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和这个人扯半句的皮:“想要穆远漠活命,那就放鹤留声走。”
她吊住穆远漠的命,目的也没有那般的纯粹。
要报救命之恩,或许有,但不多。
她只是想要给鹤留声留一条后路。
“你既然知道是我做的手脚,想必也发现了那缕心火,心火不散,银月即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放手医治,穆远漠是活着,但他也可以只是活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有意识,一辈子只能靠大夫给他吊着命。”
赵悦然呼出一口气,戏谑地看着陈同,她笑得是那般的嘲讽。
“陈大人,想要见到你的好兄弟这样活着吗?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你能狠的下心让穆远漠去死,可你们凤阳府锦衣卫真的能缺少穆远漠这个人吗?”
“用鹤留声换一个穆远漠,不亏吧。”
“明明可以杀了穆远漠,完成鹤留声的计划,这样一来,也就不会再有今夜之事,但你却没有,反而在留下穆远漠的命后,用这条命当成筹码,又去换鹤留声的命。”陈同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你这个叛徒当的可真有意思。”
这前后矛盾未免也太大了。
你说赵悦然忠于鹤留声,但是却没有严格遵守鹤留声的指令,但你要说赵悦然背叛了鹤留声,此时此刻的要求又显得是那般的可笑。
说真的,陈同一时间居然都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想的了。
“能给我解个惑吗?”
陈同好奇地问道。
他想要听一听赵悦然的原因。
赵悦然站在屋顶之上,抬起头看着那皎洁的明月,一时间目光有些迷离。
多么漂亮的月亮啊,却总有人要用它当成借口来做一些恶心的事情。
“这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
赵悦然开口了。
“王图霸业终究只会是一场梦,鹤留声他魔怔了,他看不清楚若是穆远漠真的死了以后,他会面临什么。把月神教做大做强?在天下邪门当中分一杯羹?”
“呵呵,不对的,要是穆远漠真的死了,今天晚上的城中断不会这般安静,你们这群疯狗一定会像疯了一样的去寻找他的下落。”
赵悦然歪着头看向陈同。
“我对月神教无感,我对王图霸业也无感,鹤留声救了我,我就得让他活着,即便是落魄一生,也好过死在幻想当中。也许,只有让月神教全军覆灭,他才能真的意识到,所有的一切到头来都只会是一场空。”
忠心?
这东西是她最厌烦的玩意。
她因为月神贴对柳残保持了大半辈子的忠心,忠心忠得她都快要吐了。
所以,她不可能再对任何一个人投入忠心这样的感情。
她只是单纯的在报恩,让鹤留声活下去,就是她的报恩。
即便,代价是将他的理想,将他的谋划,将他努力了半辈子的事业全部毁掉,那也没有半点问题。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陈同认真听着她的一字一句,看着她那双美眸之下掩藏着的极端。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今晚角逐的就不单单只是月神教和锦衣卫。
整个月神教里最疯狂的人不是鹤留声,而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既清醒,又癫狂。
既忠心,又极端。
一切谋划落空,全部都是源自于她的手笔。
也不知道若是让鹤留声知道了,当初还会不会救下她。
也许,今天晚上,唯一一个能够达成所愿的人就是她。
“紫百户,还能动吗?”
陈同淡笑一声,开口说道。
紫云儿第一时间从地上蹦起,直直站立。
“请大人下令。”
“麻烦你跑一趟,去告诉白忘冬,鹤留声的命,锦衣卫不要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让他不要杀鹤留声。”
“是。”
紫云儿没有半分质疑,第一时间化为一道阴影,消失在了原地。
“走吧,去见见你的筹码。”
陈同一挥手,半空中的玉剑全部碎裂,化为一个镣铐铐在了赵悦然的手上。
“等到你收到鹤留声平安的消息,我们的交易也就完成了。”
赵悦然淡淡一笑,没有回话。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夜空。
她这一辈子……
“可真像是个笑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