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众生平等的两件事,就是生和死。
每个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上的,死是每个人逃避不了的宿命。
生死是物理的事实,不同的是中间这段人生,值不值需要价值判断。有人是含笑离世,他这辈子就没白活。有的人是哭着来哭着走,白来世上一趟,还搭上心酸苦难,真就没意思了。
玉红这辈子值了。她是在睡梦里去世的,脸上挂着笑。现在围着一帮人给她风光大葬。场面足够大。
一大早,宗旭跑到柏林领事馆拿到了通关手续,古山毛榉庄园就开始忙活开了。
按照本地的风俗举行完告别仪式,棺柩就被运送到机场,上了一架菲舍勒家族的空客A340。老德菲带着几个孩子在飞机上陪着先行飞往淮海国际机场。
小德菲需要开完一个重要会议后乘坐另一架飞机前往。
钱宾和宗旭临时改了主意,搭乘空客A340一起飞了。
刚飞到半路,就接到柏林反恐局的电话。泇山号飞机又被人做了手脚,在前起落架仓装了爆炸物。
钱宾吓出一身冷汗。
“妈的,这个迪克,太他妈疯狂了,不把我整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德菲正色道。“你的安保团队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你要咨询我的意见,那就是把他们全部换掉,一个不留。”
“是得大换血了!天天拎着人头过日子谁能受得了!”
这次,钱宾考虑从国内招募一批人。
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顶得上,靠的住。
经过13个小时航行,空客A340终于平稳降落在淮海国际机场。这是一条特批的航线,不用问,省政府秘书长居中协调了好多部门。
接下来是严谨而繁琐的海关、边防和卫生检疫检验。通关后,在航站楼贵宾室时,余明笑眯眯的站在门口和来宾一一握手。握到宗旭时,余明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你小子!”
“让秘书长接机,我们的规格太高了也。”
“就别扯闲篇了,你的活还多着呢,悠着点。”
因为泇水那边还在加班搞墓地,玉红的灵柩先行停在殡仪馆,老德菲一行入驻了淮海迎宾馆。
迎宾馆经理孔红梅很会拿捏细节,安排餐厅专门做了一桌子窑湾风味的饭菜。老德菲很高兴,说自己是又找到了第二故乡的感觉了。
余明松了一口气,跑去和钱宾聊天。
“钱先生,你们这趟动静很大啊。”
“还不是为了你们江南,我一个月内跑两趟亚欧了。”
“哦?呵呵,我一猜背后就有精彩的商业故事。”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边走边瞧去吧。”
“那你先歇着,我去催催郯邳县。”
其实不用催,郯邳县已经在奔跑,宗明连夜把南大设计院的关杰哄到鹿呦山镇上,就为让这个个性十足的天才建筑设计师在黄茅岗设计一个墓园。
当然这很需要技巧,一向桀骜不驯的关杰,可不是给官员们面子的人,他见了当官的就跟点燃的火药样炸裂般的对顶,官越大,他火药味越浓。
但对宗明的敌意没有那么深,他能嗅到这个官员身上年轻时的寒酸气。关杰的脑子里有个固执的观念,那就是只有从平民堆里爬出来的干部才能做好官。
“关大师,县里邀请你来故地重游,看看你设计的产品经历年轮和风雨考验后的模样。”
关杰最不喜欢听这种片汤话。
“小子哎,你不要给我灌迷魂汤,我看你是要学坏了。”
宗明嘴一咧。
“我的哥,我跟你说实话吧,有个华侨要埋回泇水村,今天我们办不好这事都得挨板子。”
“操,看你那德行。上面拿官帽子压你,你要青松挺且直啊。”
宗明无法理解关杰这些和世事格格不入的想法。
“你这个人,下面跟上面对着干就一定风格高嘛?我们这个华侨可不一样。”
“那里不一样,还不是有钱人和有权人相互勾结!”
“你不要太武断了,我还没给你将她的故事呢,她是个世纪奇人。”
“好家伙,大言不惭,世纪这个词你都给套上了,有多离奇?”
“她啊,十几岁的时候被她爹还债抵给举人当四房太太,你想啊,深宅大院外加一个老头子,一树梨花压海棠,她指定不乐意啊,最后为爱私奔,跟着德菲先生跑了,把举人气死了。为了爱情都跑出国了,这追求爱情的劲头是有多大!”
“扯淡的,没有爱情也能活,我现在不活的好好的嘛,啥爱情,全靠浪。”
“爱情当然得男欢女爱,不过也得看对眼不是,没想到这个德菲尽管出生欧洲贵族的巨富并不是浪荡少爷,两人相互厮守一生,这爱情可谓忠贞不渝,历久弥坚。”
“不要给我说什么爱情,我不相信这玩意儿。”
关杰嘴上说着,心里已经活动了,他想去黄茅岗看看地形。
一个在海外享受荣华富贵的人还要落叶归根到偏远穷苦的家乡的人儿,比那些乐不思蜀念叨外国月亮更圆的货色强百倍不止,她值得自己设计一个有意义的墓园。
宗明是绝顶聪明的人,在递烟的功夫读懂了关杰的心思。
“要不我们先去看看现场,权当野游了,黄茅岗那个地方风水绝佳,不知道为什么附近的人看不上。”
“看看就看看。”
黄茅岗原来叫黄台岗,是泇水村南头一个坡岗,靠着泇水河。坡岗上原生杂木林长的倒是巨木森天,巍巍气象,但是方圆百里的风水先生更是将此地定性为恶地,更让人们避而远之。
在泇水四乡八里,你可以不听别人的话,但风水先生的话不能不听。乡村野夫们眼里的教书先生,治病先生,看风水的先生都是大能人。不听先生的话要吃大亏。
因此这块地既没有活人占,也没有死人占,成了一块净地。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黄茅岗近百年来只有一位客人,宗震岳的娘埋在这里。她死前叮嘱儿子就把她埋在岗上,不是她不信风水先生的话,家里实在是没钱墓地,她不想死后还让儿子为难。
穷,比先生的话威力大的多!风水就算不得什么了。
黄茅岗只能称为岗,因为它不足十米高,刚刚突兀的突出地表。岗上二尺下去就是花岗岩,这很突兀而诡异,方圆百里的山皆是普通的暗灰色石灰岩,唯独黄茅岗的石是赭红的整块花岗岩,錾不动,撬无缝。
远远的看见黄茅岗,关杰就兴奋了。
“你们被风水先生骗了几百年了。”
“啊?”
“这是一块绝佳的宝地,大风水!葬这里非王即侯。”
宗明心里突了一下,他马上想到了宗家三代宗兴邦。
“关大哥,你也懂风水?”
“笑话,建筑师不懂风水,就像作家不懂修辞,能成事嘛!”
宗明呵呵笑。心里想关杰你个老小子,总算把你钓来了。
“既然是大风水,必须得配你的作品才搭,你不怕别人浪费了这块宝地啊。”
“你别给我灌迷魂汤,上去再说。”
坡不高,但陡峭的很。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坡去。
坡顶很大,有个百十来亩地的样子,像个倒扣的鏊子,四周圈高些,中间稍洼一些,能存住水财,滋养了坡里粗大的巨树。
两只黑狗窜出来,冲着二人猛嗅。关杰吓了一跳。
“怪不得有狗,这不是野林子啊,怎么还有人?”
宗明这才注意到你灌木丛被人精修过,林木间居然有条便道。两人沿着便道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姑娘大叫。
“是谁?停下!不要踩坏了我的参!”
参?什么参?
两个汉子吓得脚都不敢迈了。
一个本该一笑倾城百媚生的娇美女孩此刻带着一脸的怒气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们是闲的没事干么,跑到岗上来干什么?”
宗明笑了。
“你怎么这么霸道呢,这岗即使荒废了也不是没有主,不是国家的就是村集体的,凭啥你能来我们来不得?!”
姑娘一时语塞了,粉脸一红。
“我在林子里种了参,一棵千把块,踩了你赔的起么?”
关杰大大咧咧的说到,好啦妹子,不兴这么吓唬人的,我们又不是吓大的,现在东三省一棵参也就十块八块的,你在这泇水原能种出什么参来,最多是个草桔梗,别耽误我们办正事。
姑娘叫光香,是中医大的中药学硕士。关杰的话对于立志要成为新时代李时珍简直是莫大的侮辱,光香气的从脖子到耳朵都红透了。
“你怎么这么粗鲁?”
“我本就是个粗人!”
光香一下就听出这不是一句好话,马上让大黑二黑上。两条黑狗立马树立起来,将前爪搭在关杰身上冲他呲牙咧嘴炫耀武力。
唰啦!
关杰的羽绒服经不住爪子的锋利,直接破了几条长长的缝隙,羽绒漫天飞舞起来。
光香破涕为笑,唤回狗子。
“没想到你还会造雪唻!”
宗明也忍俊不禁。
这回轮到关杰脸红脖子粗了。他说这么大冷的天,你想冻死我。
“活该!”
正说着话间,镇书记带着村书记跑来跟县长汇报。镇书记是个强硬派。
“你个丫头片子,这块地要收回,限你今天撤走!”
村书记搭边腔说咱俩的合同无效,你赶紧走。
宗明愣了一下,心想你们这两个大小书记也太不会办事了,这合同说废就废,不懂依法办事嘛,刚要出面制止。光香的怒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哦,你就是县长啊我说排场怎么这么大呢,仗势欺人啊,搬救兵啊!那我也搬兵!”
几个大男人笑了。镇书记说你搬!
光香一个电话打给了艾宝集团董事长周娟。周娟也气的要命,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宗明的手机上,劈头盖脸一顿骂。
“宗明,以前我看你挺会办事的,怎么的,当了县长了就变脸了?我们那个合同是二十年的,好好看看,动我一根参,我找你算账!”
“周大姐,你听我说……”
周娟怎么会听宗明讲呢,电话早挂了。
宗明气急败坏的发脾气。
“人家有合同唻,你们两个一来到就说要废,不懂事嘛,合同依然有效,你俩先下去,等我电话!”
俩基层书记灰头土脸的下去了,路上还嘀咕,这是谁的电话,训斥县长跟训斥孙子似的。
关杰也很纳闷,说谁的电话让你这么谦卑。宗明挠挠头说是省委副书记白海涛的夫人。关杰的杠精劲头上来了。
“这活我接定了,越不让弄越得弄。”
“你这个人!现在想做也麻烦了,一边是省委副书记,一边是省政府秘书长,两边意见相左,我这个县长算个屁!”
宗明摇摇头,还得去找光香。
光香在一个小简易房里对着电脑打论文,对宗明爱搭不理。
“咋的了?还收不收地啊?”
“妹妹这是在喷我的嘛,我可没说要收你的地,你啊接着种你的参。我们只是来坡上找块墓地,你总不能把整个岗都种上参了吧。”
光香这才换了副笑脸。
“这个岗两片地我没种,一个是东南角,那里有个坟。一个是东北角那片,荆棘太多,搞不了。”
宗明带着关杰去了东北角。一到地方,关杰就说无巧不成书,这还真是个好穴,旺财。
迎面就是潺潺泇水,过了泇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远处的孤山鹿哟山算是朝案。坡上处有一处半圆形的凹地,茂密的细毛草下是松软的松针土。
宗明喊来村书记安排几个人拿铁锹往下挖了挖。黝黑润湿的土渗着土油,爷俩试探着接着往下挖,挖到两米处碰到了坚硬的花岗岩。
关杰笑了,说是了,天造地设的好穴位。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绝佳的地设计。
“我们有几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