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祝弃霜。”祝弃霜打断了两人的对峙,声音放得很慢,足以让吴玉荣听见他的每一个字:“祝引川是我的哥哥,是你打电话告诉我,他出了意外。”
吴玉荣到嘴边的混账话被他霜雪似的语气钉在了原地,烟灰烧到了指头上,他却毫无反应。
李记玟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弟弟?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个弟弟。”
他看向吴玉荣,吴玉荣看向他,两人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惊疑。
吴玉荣是打电话过去了,但他也不知道对面是谁。
祝引川的手机没设密码,一打开,电话簿和微信里都只置顶着一个人,其他人连对话框都没留,备注的那个名字是小霜。
小霜小霜,多亲昵的备注啊,哪像那个人平时那不近人情的作风啊。
吴玉荣联想到祝引川在车上打的那通电话,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小霜是他的小情.人。
吴玉荣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当然要通知一下。
结果面前这漂亮到不像人的少年说,他是祝引川的弟弟?
这是什么情趣吗?
他走上前几步,想抓过祝弃霜的手,还没接近祝弃霜的身体就被他躲开,讪讪道:“怪不得都说盲人感觉灵敏得很,算了,时间不多了,我带你去看他的尸体。”
“尸体”。
脑子有些混沌,但捕捉到吴玉荣嘴里的那个词,又倏然冷却下来。
祝弃霜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影子,只感觉身处一场滑稽又拙劣的戏剧,虚假得不可思议。
李记玟开口,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三十三:“让他一个去就行了,你的这些朋友在大堂等。”
李记玟在祝弃霜和三十三看不到的角落,隐晦地向吴玉荣使了个眼色。
祝弃霜就像一个旁观者,冷静地操控着自己的身体,甚至能站在另一个角度,听到自己冷静又轻柔的声音:“三十三,你在这里等李怀屏进来吧。”
他急切地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想再和李记玟他们争论,直接顺了他的心意。
三十三站定,脸上却浮现出不安,他倒不担心祝弃霜的安危,只是忧虑他现在的精神状况。
自从听到祝引川死了这句话之后,祝弃霜就感觉脑子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实感。
他是不是还在监狱里没出来,也许……这只是他在副本世界里做的一个梦。
从他接了电话后就再也没开过口的a1说道:“经检测,你现在意识清醒,身上没有任何bu,距离下一季节目录制,还有十天二十一个小时零六秒。”
可这一次,祝弃霜没有对进入录制的倒数时间产生任何反应,也没有回应a1。
他安静地跟在名叫吴玉荣的男人身后,男人带着他坐电梯,祝弃霜通过人影判断电梯的走向是往下的。
吴玉荣显然是个健谈的人,话一句接一句,不给他任何插嘴的机会。
“咳,祝引川,你哥哥。”吴玉荣似乎还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砸了下嘴,解释得很艰难:“前两天我们一堆人不是过来玩嘛,那天晚上下雨,我们就没去打猎。”
“结果第二天发现,他人不见了,我们在林子里找到他,已经……临柩山林子里头可都是大型野生动物,呃,后面的你知道了。节哀,发生这种意外,也是没办法的事。”
“……”祝弃霜表情木然。
男人的解释像个被打得百孔千疮的水瓢,漏洞百出。
吴玉荣话里话外都与哥哥颇为熟悉,一起来这种地方打猎,彼此之间应该也是相熟的。
祝弃霜仔细地听着吴玉荣的每一句话,但没从话里听出任何心虚或者其他害怕的情绪,仿佛在说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吴玉荣看出来这小美人一脸大病初愈的模样,估计之前还在住院,转念一想,他知道自己在住院的时候,祝引川跑来这种地方玩乐,心里得多复杂。
他尴尬道:“他不是来玩的,是招待客人哈。”
越说越觉得像在找补,吴玉荣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好在祝弃霜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像是根本不在乎这茬。
看祝弃霜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脸上又大半是绷带,看不清表情,吴玉荣只好转移话题道:“你脸上这绷带,是刚出院吗?”
电梯叮的一声,祝弃霜先他一步踏出电梯:“长溪大学防空洞塌陷,被波及了一点。”
他这句话落下,却让吴玉荣愣了许久,在电梯门又要合上时踏了出来,语气古怪地开口:“哦。”
这一层冷气森森的,和外头截然不同,吴玉荣推开其中一扇门。
这一层没有其他活物,祝弃霜只能看到吴玉荣的影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如果哥哥他真的死了,为什么不报警,也不送去医院,反而搁置在这里让他领回去。
吴玉荣走到其中一个移动床面前,语气此时也有些犹豫了起来“呃,你看看你哥最后一面吧,不过最好别掀上面的布,他……尸体不是很完整,他估计也不会想吓到你。”
“噢。”吴玉荣突然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尖:“差点忘了你看不见。”
祝弃霜走到他跟前,仿佛想确认什么似的,对着他定了一会,才僵硬地触碰床上的白布。
没有温度,他只能靠自己的手试探安置尸体的床的位置。
吴玉荣脸上露出些不忍,这样漂亮而又干净的孩子,却要受到如此残忍的打击:“你……看看,看完了,我会联系殡仪那边的人过来。”
祝弃霜完全无视了他的话,仿佛连听都听不见了一般,在一点一点摸索中,将手伸入白布。
冷的。
没有温度。
坚硬的、粗粝的,是人的骨头,一截连带着血肉的指骨,上面的寒意顺着祝弃霜的手迅速占领全身。
他碰到尸体的那一刻,就无可逃避地感应到,床上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哥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祝弃霜像是感觉不到手上湿润的血似的,紧紧抓住那截毫无生机、如同枯木般的手臂。
吴玉荣嘴里的话欲言又止,担心祝弃霜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丝毫不敢大意。
可他像木偶一般,握着尸体的手,就这样不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玉荣的腿都麻了,才看见祝弃霜的手抬起,竟然扯下了脸上的绷带。
a1忍不住提醒他:“冷静一点,就算你这样……”
绷带从床上坠下,祝弃霜额头抵在白色的床单上,无神的眼仁死死地盯着床单下露出的尸体的脸。
吴玉荣说的是大实话,尸体的脸像是被什么啃噬了一般,半数都是白骨。吴玉荣是见过祝引川的尸体的,可看了几眼,还是不愿意再看。
祝弃霜额头抵在床前,似乎在说什么话,但声音太轻,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吴玉荣将脸凑过去,看见了祝弃霜那双没有焦点的漂亮眼睛,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吴玉荣抿唇:“你说什么?”
祝弃霜嘴唇翕动了一下,轻到不能再轻地重复了一遍:“我看不见。”
“……什么?”
他看不见祝引川的脸,也看不见他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