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朋友们不走。
朋友们全在这儿, 都留下来陪着cypress,把这一宿热热闹闹过完。
他们喝酒喝聊天,讲外面那个世界的趣闻, 讲哪里风景很好、哪里适合拍照。
窗外的景色也很好, 寒星点点, 在浩渺夜穹中闪烁。
朋友们枕着胳膊, 躺在满地漂亮帅气的彩带里, 随手扒拉出一大片笑脸,朝夜色敬酒。
“真不错。”有人说,“房子真不错。”
“是好房子。”
“一个人住, 多好,舒服自在。”
“还能看见海, 阳台朝东,还能看日出。”
“再养条狗……狗不行,太活泼了。还是养点沉稳的, 比如仙人掌。”
……这话让一群人笑出声。
笑过之后, 众人合计半天, 居然又觉得挺合适。
仙人掌的生命力很顽强,隔段时间浇一次水就足够, 他们排班的频率,正好可以轮流替cypress养一盆小仙人掌。
那就这么定下, 等明天早上天一亮, 就去附近转转。
看附近哪有花鸟市场, 派代表去精挑细选, 挑个刺长得最帅的仙人掌回来。
虽然暂时还是一片漆黑, 看不清海,但他们在cypress的家, 陪朋友等。
等明天太阳升起来,把天和海照亮。
等天亮就有光。
/
庄忱在天亮前离开温絮白的公寓。
海滩正在退潮,他们的厉鬼特效在这段时间最明显,能在湿漉漉的沙滩留下脚印。
系统把记录下来的影像全转化成数据,导进温絮白的数据池,还趁审核不注意,导进去一点泡了姜汁冰球的可乐。
“宿主,宿主。”系统小声问,“温絮白还有什么愿望?”
庄忱正在挽裤腿,举起塑料小桶和小铲子:“赶海。”
系统:“……”
庄忱忍不住笑了:“温絮白想做的事不少……没办法。”
没办法,因为温絮白这个人,就是活得很认真、认真得稍微过了头。
看谁说什么有趣就相信,就满心期待,就盼着病好能去做。
“奔向新生活计划群”不光是帮他装修了一间公寓,也让温絮白看见外面世界的有趣……在朋友们齐心协力的诱拐下,cypress想冲浪、想浮潜,想去山顶滑雪,还想周游世界。
众人带来的礼物里,还有套相当帅气的潜水服,和一整套相当专业的潜泳设备。
……不过,这些愿望用不着他们帮忙实现。
因它们并没有被写进笔记本。
倒也没什么特别明确的原因……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那个笔记本按分类来说,属于温絮白的现实。
笔记本是现实,是温絮白迁延不愈的重病,是连不靠人帮助、自主下楼都逐渐困难的别墅二楼。
cypress是自由的,没有拘束,也不必有顾虑。
温絮白下楼时需要帮助,被护工慢慢扶着下去,坐上轮椅,把柔软的毛毯盖在腿上。
靠自己实在坐不直的时候,温絮白的轮椅需要扣约束带。
……
也曾经有很多次,温絮白坐在桌前,把笔记本翻开。
温絮白对着空白页斟酌,再三琢磨沉吟良久,然后相当尊重客观现实地写下愿望:想赶海。
海边有小螃蟹吗?
珊瑚碎片、小贝壳也行。
如果实在不那么好找,那就慢慢地走,吹一吹风,装一桶海水,上面盖一层太阳。
温絮白从没喝过奶茶。
过去做运动员的时候不能外食,后来身体就变得不怎么好,又不能摄入太多咖啡因。
但温絮白猜测,一桶足够清澈的海水、一层沙砾、一层阳光,组合起来就和奶茶差不多。
天气足够好的话,阳光就是金色,沙滩像焦糖。
他可以做一桶海盐焦糖柠檬味。
————————
赶海这种事就很需要耐心。
系统悬浮在沙滩上,搜索了十分钟,也只找到几片贝壳、几颗好看的石头,还被一只卧沙的螃蟹盯上,一钳子夹没了一半。
庄忱及时出手解救,把系统捞起来,放进塑料桶里。
系统第一次见识到海滩的险恶,抱紧他们准备送温絮白的金箍棒:“宿主,我们天亮要做什么?”
“暂时没有特别急的事。”庄忱捡起螃蟹,在海水里洗干净,让它夹住小木棍,“支线二的进度怎么样?”
系统翻出任务进度:“已经完成了87。”
他们的支线二已经快完成了,剩下的13,如果不算笔记本,就只有些散落的零星遗物。
庄忱点了点头:“支线一呢?”
系统:“……”
7。
事实上还在持续下跌,这么点完成度,主要还来自于正在拆酒吧、准备回去继续游泳的宁阳初。
“也有好消息,宿主。”
系统翻了翻备注,立刻补充:“因为两个主角拆伙了,所以支线一也会裂成两条。”
就算裴陌那条支线崩了,宁阳初的支线还在,剧情就不至于完全崩掉。
温絮白的小公寓可以一直威风地守在这,领着仙人掌带刺护卫,等风和海浪把该住进去的人送回家。
至于宁阳初,他会回去游泳,会拼命训练、拼命比赛,酒吧拆迁的赔偿款足够他初步供养团队。
等成绩重新提上来,他就会重新拥有不错的商业价值。
……当然,这条路不会太好走。
因为宁阳初不想要新的团队负责人,所以没办法再像过去那样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只管游泳。
但宁阳初自己这么决定,他不接受商业类体育公司的招揽,因为他很可能会和各种人吵架。
——事实上,宁阳初现在就在和人吵架。
他沉寂了这么多天,缺席了不少重要的比赛,加之前几场成绩都相当不佳,网络上质疑声早就此起彼伏。
质疑他本人没问题——宁阳初自己都赞同那些人说的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本事,不过就是个运气好的花架子。
但质疑团队就其心可诛,宁阳初大半夜气得满头汗,死死咬着牙,跟阴谋论者对着吵:你才洗地,你才包庇,你才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他一天都不能等,现在就要回去训练,再把过去的数据和团队会议记录砸在这些人脸上。
所以他火烧火燎拆酒吧,把能卖的酒柜和桌椅全都卖掉。
这里要盖旅游区,以前是暴发户的项目,这几天暴发户资金流蒸发破产,到处躲债,这一片就转手给了新的投资商。
新投资商有别的产业,酒保们不过换个地方工作,半点不影响拿工资,明天就能去新酒吧上班。
酒保们都挺乐意,因为新酒吧条件更好,工作轻松、奖金丰厚,还不用面对莫名其妙的神经病客人。
宁阳初找人拉走了一车桌椅,他把门关上,回到空荡荡的酒吧。
神经病还坐在角落不动。
好像这样就有什么用、有什么意义,好像这样就能让回不来的人回心转意。
痴人说梦。
“……有酒吗?”裴陌的声音很沙哑,“随便什么酒。”
宁阳初去拿外套:“没有。”
酒窖里的酒都被送去了该去的地方,给配喝他们的人喝。
这个酒吧里的两个人,都不配去那个地方,不配喝酒,不配认识温絮白的朋友。
他的态度格外冰冷,裴陌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继续说:“……你现在需要钱。”
宁阳初的脚步停顿。
“你要钱,复健训练,给……温絮白正名。”裴陌盯着空气里的某处,嗓子嘶哑空洞,有些字眼甚至听不见声。
他现在能说出这个名字了,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简直像是已经被什么孤魂野鬼掏空了,只剩个腐朽稻草勉强搭起的空壳。
他说:“裴氏——”
“做梦。”宁阳初说,“你的钱,我死都不要。”
裴陌的面孔扭曲了下。
宁阳初用力扔下那个手机,砸进团成一团的外套,很沉闷的一声响。
宁阳初扯起他的衣领,死死盯着木然得像个死人的裴陌,胸口剧烈起伏。
宁阳初的声音转哑:“你是不是以为我振作了、走出来了……甚至还有脸带你的份赎罪?你觉得我有这个资格,是吗?你以为——”
“你是不是以为……杀人凶手,改过自新,痛改前非,然后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宁阳初咬着这些话,也像要把牙咬碎:“做、梦……”
“我们都是凶手,是共犯。”宁阳初剧烈地发着抖,“裴陌,你不能因为被我们杀死的是天下第一好人,就觉得,就觉得……”
就觉得……好像作过的恶,能有弥补的办法。
这不是朝大海扔石头,不是乱搅一通湖水,等水面平静了、涟漪消失了,一切就过去了。
温絮白是静水深湖——可这不代表温絮白不会冷,不会疼,不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