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兰桡正好下来,望他一眼:“你在做什么?”
陆潮在伸手掸掸水,装作无事发生:“没什么啊,你割我一刀,我来找你讨债,我差点儿死了你知道不?我现在失血过多头晕眼花记忆力下降走路都打飘,你说怎么办吧。”
郁兰桡:“我看你精神好得很。”
“好什么好,我这是死撑。”陆潮坐在椅子上,看他刚写的一幅字,还没拿起来就被人抽走,“哎你小气什么。”
郁兰桡今天穿着件青色长衫,手腕纤细白皙,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又漂亮。
陆潮莫名其妙咽了个唾沫,这才空下心思打量着这个天水班,以及墙上的水墨画。
“云烟蒙蒙,水天留白,好画。”
“您……”文思端着饭菜一进门就看到陆潮,立即浮现全身的杀意。
陆潮活像是没看到,撑着下巴坐在桌边不打算走了,“郁兰桡,你把我弄伤了,负责。”
郁兰桡闻到清淡的水仙花香味,抬眸瞥了他一眼,“你喜欢自己出去,还是被文思扔出去。”
陆潮和他对望几秒,“算了,走了。”
他真正离开,文思的戒备才放下来,“对不起,以后我会更加小心,不会让他再来了。”
“嗯,去吧。”
文思出去,顺手将门关上,郁兰桡看到门口三个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水仙。
捡起球根,郁兰桡看了眼正在翻墙的陆潮。
——原来如此。
陆潮的伤很快就好了,叼着笔画了一幅山水觉得还不错。
换了支小狼毫仔仔细细写上一首狗屁不通的赠言:郁郁孤城闭,兰香动京城,桡声暗相许,知音何处寻,错落江天里,了了若深深。
陆潮晾干笔墨,随意一卷招来小厮,“送天水班去。”
“啊?就送一幅画吗?之前送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他都扔出来了,这次肯定会直接烧了的。”
陆潮扔掉笔,冷嗤一声:“他敢烧,我就弄死他。”
小厮视死如归去了天水班,敲开大门的一瞬间大吼:“别关门!!!”
“这是陆少爷给郁大先生的画!!!”小厮把东西往里一丢,语速飞快,说完就跑。
小弟子被迫捡起画,硬着头皮交给了郁兰桡。
画纸上沾了些灰,郁兰桡展开扫了一眼,画功布局都非常不错,大开大合潇洒落拓,只是这个诗……
郁兰桡知错了?
郁兰桡冷笑一声,把画丢在了桌上,片刻后,将它压在了戏本子下面。
画没被扔回来,陆潮也嘀咕到底是烧了还是收了,怎么也没个准信儿?
第二日照旧带着花去骚扰郁兰桡,先发制人往花瓶里一插,回头问:“你那打手呢?”
“他是我儿子。”
“你有儿子了?”陆潮一惊,心凉了半截儿:“你什么时候有的儿子?你生的?不对你一男的怎么生?”
郁兰桡觉得他脑子有病,“别人生的。”
“你跟谁生的?”陆潮一把攥住他的领子往自己一扯,眼底蹦出愤怒的火星子,“我问你跟谁生的?哪个女的?”
“放开!”
“你不说跟谁生的我就不放!”陆潮说着一甩手,连花带瓷瓶摔了个粉碎。
他难以遏制勃发的愤怒嫉妒,恶狠狠道:“你不是洁身自好的吗?你不是清高的吗?你一天到晚唱女人戏,也会上床?”
郁兰桡推开他,“滚出去。”
陆潮从吵架那天开始心情就差,偏生他还打听不出郁兰桡到底跟谁成过亲,愤怒几乎把他烧着了。
他一连半个月没去找郁兰桡,花倒是让人一天一遍的送,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顺着墙丢出来。
什么毛病,花不扔画不扔,价值连城的宝贝说扔就扔?
陆潮不明白他什么破毛病,但发现他就喜欢一些不值钱的破玩意,便换着花样把整条街的小玩意儿都买了一遍。
糖葫芦、小灯笼、泥娃娃……
郁兰桡好像挺喜欢这些小玩意,对他的态度虽然没有和颜悦色,至少不让他滚了,偶尔还能默许他在天水班吃顿饭。
陆潮也原谅他有个儿子的事儿,儿子而已,他把人娶了之后那也是他儿子,照样得喊他爹。
陆潮一怔,他什么想娶郁兰桡了?
不对不对,他就是想给他点颜色瞧瞧,想折断他的傲骨,一雪前耻。
对。
他就是想报复。
六月十七,郁兰桡又要登台。
陆潮跟程惠打听了怎么捧角儿,他就说了俩字儿:排场。
陆潮了然顿悟,大张旗鼓地让人弄了十几个大花篮摆在门口。
听戏也挑了个最好的位置,一会往台上扔一个金条,一会往台上丢个花丝镶嵌簪环,个个儿价值连城。
这排场够了吧?
一片叫好声中,夹杂着几句“陆少爷阔气”以及“看来陆少爷对郁大先生是势在必得了”。
郁兰桡余光瞥了一眼,望到那张得意的脸,气得胸口疼。
陆潮一晚上扔的东西足够别人生活十辈子都花不完,心满意足地溜达到后台,往桌边一靠,“怎……”
“滚!”
陆潮笑意一敛,压着性子:“你还上瘾了,别敬酒……”
郁兰桡拿起盒子重重摔在桌上,“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
陆潮被他这个语气和用词刺了下,脾气也上来了,“我警告你别不识好歹,你不就是个唱戏的吗,捧你你还不乐意?”
他就奇怪了,别人的打赏他都收,自己的就换个“滚”?
郁兰桡双眸微微颤动,指着门口:“立刻,滚出去。”
陆潮一腔热血全部化成了冰块,怒极反笑道:“怎么?嫌我给的东西少了?这些买十个你都买得起。”
陆潮说完发觉那双肩膀颤了下,发觉有些口不择言,但话已经出口也收不回来了。
他狠狠抓住郁兰桡的衣领往自己拽,“你还想要什么?说,我给你。”
郁兰桡从头顶拔了一个簪子,尖锐的尖抵着他的脖子,“再不滚,我要你的命。”
陆潮知道他干得出来,也不是怕,只是觉得没意思。
“你这心是铁也该焐热了吧?”陆潮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扭头离开往身后摆了摆手,“东西是赏你的,不要了。”
他没发觉,说完这句后郁兰桡的脸色更难看了。
陆潮出了戏园遇见程惠,招呼没打径直往前走。
“怎么样?”程惠追上来,看他一身的怒意和烦躁就知道大概了,“没戏啊?我就说郁大先生这人清高冷淡,你……”
陆潮脚步一停,指着左边,“滚。”
程惠:“得。”
陆潮喝了半夜的酒,第二天早上头疼的要命。
桌上放着熟悉的珠翠金条,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泥娃娃竹编蜻蜓之类的小玩意儿。
陆潮恍惚一会猛地翻身,“来人!”
“少爷什么事?”
“哪儿来的?”陆潮指着桌子,看小厮迟迟不回答,厉声问:“我问你这堆东西哪儿来的?”
“呃……郁大先生让人送来的,说……”小厮小声说:“还、还说你以后再去天水班他就杀了你。”
陆潮晃了会神,嘲讽地笑了笑,“行,不去就不去,老子稀罕?”
小厮抽出一张画:“还有这个,郁大先生说还给您。”
“放着吧。”陆潮没打算看,但余光瞄到那个画卷当即改口:“还?我什么时候给他送过这东西,拿来。”
小厮毕恭毕敬递过去,陆潮直接抢到手展开,发现是他之前画的那张画。
他居然没扔也没烧?还裱出来了。
他为什么留着?
陆潮:“他为什么没烧这画?”
小厮:“我不、不知道啊。”
“算了,我自己问他去。”陆潮换上衣服,洗了把脸也不管憔悴和还未消散的酒气,径直往天水班去。
他轻车熟路地跳上墙头,蹲在那儿看郁兰桡教徒弟。
“郁兰桡。”
郁兰桡脊背一僵,没有回头。
陆oo了声口哨跳下墙头,“啪”一声把画拍在他面前,“什么意思?”
“还给你。”
“我问你为什么没扔。”陆潮掐住他下颌硬生生转回来,当着天水班所有弟子的面儿把人拖进了房间,继而压在门上。
“为什么不把这画烧了?你不是不收我东西吗?你不是嫌弃吗?”陆潮压着他的肩膀,欺近了逼问:“为什么还给我?”
郁兰桡:“我告诉过你,再来我就杀了你。”
“随便你,你告诉我答案随便你杀。”
郁兰桡望着他的眼睛,别过头:“没有任何原因,我不想收你的东西,仅此而已。”
“为什么收画?”
“你强塞过来的。”
“我强塞也没见你还我,你被这画功迷住了?我看你猜错了,这画不值钱,我随便画的,根本不是什么名家古董。”
郁兰桡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滚不滚?”
陆潮灵光一闪,“你贵的东西一个都不收,这些破玩意就留着,你有病?”
郁兰桡确实要被他气出病来,用力推开他,“陆少爷,这个世界不是什么东西都有价码。”
陆潮:“什么?”
郁兰桡眸色冷淡,面无表情地拉开门:“我不是你想哄就哄两句的玩物,你再多钱与我无关,我不会给你唱哪怕半句,也不会跟你好,听明白了就请吧。”
什么跟什么?
陆潮喃喃反问:“我什么时候要玩你了?”
郁兰桡简直要气笑了,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自己做过的事也忘了?
陆潮莫名其妙:“你觉得我打赏那些东西是为了玩你?让你跟我好?”
“不是么?你不想跟我好?”
“是,我是想跟你好。”陆潮发觉他脸色一变,立即改口:“不是,我想跟你好跟玩你有什么关系?喜欢你就是想玩你?”
陆潮话一出口,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我承认我混蛋,我当时是真想拿钱砸你,看看你是真清高还是虚伪,我想拆穿你的伪装,但是东西你不都让人扔出来了吗?”
陆潮发现他脸色更冷了,伸手去拽他手腕却被冷冷甩开,那双漂亮的眼都要气红了。
陆潮耐着性子讨好:“你也没给我好脸色对吧,咱俩扯平了?”
“扯不平。”
“那我跟你道歉,我后来真没想用钱砸你,那你还捅我一剪刀呢,我也没怎么你啊对不对?”陆潮抓住他手去摸伤疤,“你看,疤还在呢。”
郁兰桡抽回手,依旧不想搭理他。
陆潮:“我昨晚也不是想羞辱你,我听人说捧角儿就是那么捧的,所以……”
“我是你捧的角儿?”
“哎不是不是,我……”陆潮趁他不注意,直接把人抱在怀里,“我错了,我跟你道歉,我以后绝对不干这种事儿了,你原谅我一回。”
郁兰桡:“文思。”
陆潮:“……?”
——天水班外。
“哎,陆少爷真是百折不挠啊。”
“郁大先生又让人把他扔出来啦。”
“无妨无妨习惯就好,来嗑瓜子。”
民国十五年。
封箱一年的郁兰桡再次开唱,消息一出,震动京城。
陆潮从国外归来,一下船行李还没放就打算赶去天水班,听见有人讨论郁兰桡顺手也买了份报纸。
“郁大先生今天开唱啦,上午就开始了。”小报童笑眯眯说:“陆少爷你现在去恐怕来不及听了。”
陆潮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即赶往戏园,却只来得及听见此起彼伏铺天盖地的枪声。
“叮叮叮……”
陆潮猛地惊醒,喘了两口粗气按掉闹钟,一看天才刚蒙蒙亮。
他恍恍惚惚地躺在床上,郁霈刚带着岑忧喊嗓回来,把早餐放在桌上走过去叫他:“你醒了?”
陆潮呆滞地盯了他一会,郁霈有些奇怪地伸手晃了晃,“怎么了?你哪儿不舒……哎?你又发什么疯。”
陆潮猛地将他拽到床上,翻身凑到他颈窝里深深嗅了一口熟悉的清淡香味,感受软热的肌肤。
郁霈仰躺在床上,微微仰起头:“怎么了?你怎么在发抖?”
陆潮却不说话,一个劲在他脖子里乱拱。
“你属狗的吗?别闹了,痒。”
郁霈推着他的肩膀,清晰感觉到晨起的弧度,“你别……大早上不许乱来啊,我一会儿要去……去剪彩。”
陆潮用力在颈侧咬了一口,听见他的痛呼声才心满意足地抬头。
郁霈捂着脖子蹙眉,“你咬我做什么?”
“疼吗?”
“废话,你咬自己试试呢?”
陆潮喃喃说:“疼就好。”
疼就是真的。
郁霈不知道他在失落什么,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说:“行了,起床吧,一会跟我去给清河班剪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