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没看到!杀头那天万人空巷!大家都来看名震大江南北的黑燕子是怎么死的!只见那武当派的少侠一个手起刀落,跨擦一声!人头落地!全场叫好!血飚的老高了!站前排的都被溅了一脸血!”
“有那么夸张吗?阿全你又在吹牛了!”
“怎么能是吹牛呢!我那天就站在那儿!就那儿!衣服全红掉了!沾上‘盗圣’血的衣服!我还放家里舍不得洗呢!”
“我赌五百文钱,你在撒谎!要不现在就去你家看看?”
“看看!看看......看看就看看!准备给我送钱吧你!”
......
好吵......
张临寒双眼血红,深深地望着那具高悬的尸体,听着耳边的杂乱繁复的声音,心想。
少年环顾四周,找到了先前周围说话的几人,在这座城待了起码三年了,因为职业原因需要大隐于市,大多数人都不认得他,但他倒是认得出几个人。
他认得那个教育孩子“莫当小偷,小偷一定不得好死”的莽汉,他在市集里是做屠户的,平常也就是一个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指望着自家瓜娃子将来多少能做个知性明理的秀才,不要像他爹一样天天被人嘲讽大字不识,道理不通;
他认得那个说“盗跖之罪,子孙来偿”“痛快痛快”的读书人,永乐元年他想要上京赶考,苦于没有银子,是师父路过他那个寒风四漏的房屋时随手扔了一袋银子给他,只是可惜后来读书人落榜了,没考上,师父还跟自己说他很看好那个年轻人,底子打得挺扎实,就是缺了点运气;
他认得那一对坐在车中权贵之极的祖孙两,他们家以前穷困潦倒,经常揭不开锅,如今那个胖球儿一样的孙儿以前可是骨瘦如柴的模样,师父和自己常常看不下去时会去接济一二,师父也往往会在“不经意”地时候落下一小袋子碎银,只是一来二去留下的银子不说能让一个家庭摆脱贫穷,但吃饱饭总是没问题的,可自己每次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无论老小,都始终是一副快要饿死的模样。
后来才知道,老人每次都把自己落下的银子攒起来给在京复读的儿子寄去了。后来她的儿子有出息了,考上了状元,她们家也就富贵了起来。
他还认得那个叫阿全的年轻人,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是一副五六十岁的老态,因为他喜欢赌喜欢酒喜欢逛青楼,所以很快的被放高利贷的联手弄上了,家破人亡,抵押妻儿,麻木地将仅剩的钱财投入一个又一个的无底洞,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有人在他家旁边开赌,这样他就能旁观一二,间或还能指点几手呢。
一人的声音,两人的声音,三人的声音,众人的声音,如百川汇聚成海般涌入张临寒的耳朵,耳中渐渐有鲜红色流淌而出,少年痛苦地捂住双耳。
当声音多繁杂乱到难听难辨之时,耳朵忽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张临寒茫然站起,环顾四周,众人好似停止在了原处,失去了一切生气,只有脸上残留的表情证明他们曾经活着。
少年望着他们或欢或悲或喜或怒的神态,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看看这群被称之为‘人’的东西,他们庸碌地生活在这世上,总是自私地渴望自己能得到命运的宠幸或是垂怜,他们既是个体,也是群体;当他们仅仅各自为政时,你看到的只是可笑又可爱的小小愿望,于是你会尽自己所能地去帮助他;而当他们汇聚成一群时,你却会被那比大海更广阔更无边无际的贪欲给淹没。”
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张临寒转头一看,一只黑身乌首的鸦站在自己的肩上。
“人这种东西,生而自私。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永远无法相通,坐在龙椅上锦衣玉食的人无法想象治下的草民们连碗肉粥都吃不起;站在山巅的圣人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进食不用筷子;食周粟之人发了疯地要迫害不食周粟者;”
“你的师父死了,欣喜他死亡的人中既有他的恩人,也有他的仇人,有受恩于他的人,也有迫害于他的人,”
“而你的选择是?”
乌鸦说罢站在他的肩上扭头看向了他,鸦瞳赤金如火,煌煌欲燃。
张临寒微默,抬头望去,发现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先前的那几只闻腐肉而来的乌鸦仍在空中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