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歌林朝她微微一笑,神情安详:“他这些年为了我一直苦苦撑着,玄华之火的伤一定叫他很痛苦。两天前我亲眼目送他离世,只可惜了,他未能见一见我们的孩子。”
沈先生沉吟片刻,忽地豁然开朗,难道她指的是两百年前海陨的事?那时百里歌林与陆离作为诱惑姜黎非出来的诱饵,他身为师父亦默认了,甚至当时由于极大的诱惑,他选择了放弃两个弟子。
阿蕉惊骇更甚,她说了什么?玄华之火?她的记忆不是被断水封印了吗?她怎么能记起的?陆离怎可能告诉她?
“师父一直尽心尽力待我们,可有时候我还是会想到那天,我不该如此。”百里歌林眼怔怔地看他,“做人还是糊涂一点比较好,对不对?”
百里歌林低声道:“阿蕉姐姐,你现在的表情叫我明白,原来那些真的不是噩梦,我有过家人,有过朋友,他们……都死了,对不对?”
沈先生更是惊讶,那天?放弃她和陆离?她在说什么?
阿蕉急道:“你在说什么!先不管这些,你等下,我传信给爹爹!”
百里歌林未置可否,她只是定定望着他,轻声道:“那天……为什么放弃我和陆离?”
她起身唤出木行小鸟,只觉喉中剧痛无比,原来人的心与感情这样不可捉摸,即便是禁术断水,又怎能保证真的令百里歌林忘却伤痛?断水断水,抽刀断水水更流,歌林最终还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沈先生惊道:“你醒了?”
阿蕉回头勉强笑道:“那些不过是噩梦罢了,你要好好撑住,刚生了孩子怎么能撇下她不管?孩子没母亲怎么活?”
经历情劫的仙人所见一切皆是虚妄,沈先生没有理会她,正欲离开,只听百里歌林低低唤了自己一声:“师父。”
百里歌林还是笑,声音却渐渐变得虚弱:“这孩子……我与陆离商量过她的名字,便叫她陆昔微吧。阿蕉姐姐,以后要麻烦你替我照顾她了,让她……让她拜你为师。我知道……你一定会待她好好的,你和墨先生倘若不打算生育后代,便将她当做亲生骨肉吧,日后叫她好好孝顺你们。”
沈先生见百里歌林在榻上辗转反侧,细细的汗水自她面上滑落,她脸色白得像纸,神情痛苦,口中还在含糊呓语着什么,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是梦见了她的家人。沈先生叹息着替她掖了掖被角,忽见她睁开双眼,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阿蕉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这年岁见长的东海女子,此刻竟哭得像个小孩:“你别说了!歌林,你什么时候想起的?明明都已经封印了啊!”
两个最得意的弟子变成这般模样,叫他如何不心痛。
她能感觉到百里歌林正在迅速消逝的生命与灵气,没有人能够阻止死亡,她竟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歌林的性子如何,他很清楚,只是想不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她的脉象已然虚弱至极,即便最后醒了,顺利渡过情劫,修为上怕也是受到极大的损伤,与陆离一样,再难精进。
“我去见姐姐和陆离他们了。”百里歌林阖上双眼,声音渐渐微不可闻,“好轻松……我……那些噩梦……是真的吗?”
百里歌林虽是万仙会自书院要来的第一个中土弟子,可沈先生一向爱惜她的才能,这两百多年来朝夕相处,他心中早已将她当做女儿一般,此刻见她刚刚成就仙身便遭遇情劫,他心中实在难受。
阿蕉急道:“不是真的!只是噩梦而已!”
终南君叹息道:“修行者千姿百态,什么人都有,这位小女道友只怕平日里便是心事过多,凡事皆用情,且深且专,这种性子最易遭遇劫数。如今她昏睡中怕是幻象不断,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将她拉出来,沈先生自然也明白,情劫一事不好说,以后如何只能看她自己。”
话音未落,百里歌林已悄然逝去,匆匆赶来的沈先生自然又是一场伤痛,其后焚烧尸体,将陆昔微带回万仙会悉心抚养,一眨眼,已过了十六年。
沈先生大吃一惊:“劫数?可她成就仙身尚未满五十年。”
阿蕉回头望着对面的姜黎非,淡道:“经过我已经都告诉你了,这一片树林皆为断水禁术封印的歌林记忆幻化而成,除了我与爹爹无人能进出。你这样有情义,令我十分喜欢,然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能委屈你们留在这里了。”
可终南君只用手摸了摸百里歌林的额头,便摇头道:“心绪紊乱,体内灵气冲撞不休,此乃劫数之兆,无法可治。”
说罢她身形一晃,抱着陆昔微竟似青烟般散开,眨眼便不见踪影。
百里歌林足足昏睡了十天,沈先生亦是束手无措,最后他甚至请来了书院创立者之一终南君,这位仙人极擅水行治疗,当年星正馆玄山子为混沌所伤,无人能医,唯有终南君替他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