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虞浩霆胸膛起伏,薄如剑身的唇几乎抿成一线,无言以对。
“是。”
如果那一天她没来见他,他现在到哪儿去找她?如果他一早就知道她是戴季晟的女儿,他会怎么对她?他几乎不敢去想。他竟是在庆幸他犯过那样多的错!他眼底有生疏的潮意,他低下头,隔着薄薄的刘海吻在她额头上,无言以对。
虞浩霆闻言,面色一冷:“这封信你看过了?”
顾婉凝忽然薄薄一笑,阳光打在她脸上,四周一片青草香:“我说得不对。我没有我说的那么好。”
蔡廷初连忙把打了上百遍的腹稿小心翼翼地背了出来:“是您在绥江的时候,属下护送夫人去沣南,夫人去见端木钦,临走之前把这封信交给属下,说——如果她不能按时回来,就把信交给总长。”
虞浩霆一怔,见她笑靥微微,眸子里却蓄了泪:“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因为我做错决定,你将来一定会恨我。我也怕……怕我说了,你真的一点也不顾念我,那我要怎么办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骤然涌了出来,“我不敢让你选。”
“这信……”虞浩霆的声音依稀有些发颤,“是从哪儿来的?”
这世间风险最大的事莫过于试探。无论结果怎样,试探者和被试探的人总有一个输家,而更多的时候,是两败俱伤。
蔡廷初绷紧了身子,屏息而立,更是一句不敢多说。
虞浩霆抱住她,她的脸是浸在雨丝里的栀子花,他几次想要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反复拭掉她的泪,言语间分外艰涩:“我已经给前线发了电报,戴季晟……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理了理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柔声道,“婉凝,你愿不愿意——跟我说说你的事?”
虞浩霆打量了他一眼,也不追问,径自拆了信封,里头是一页便笺,信纸上寥寥几行德文,娟秀里透着生涩,中间还有涂抹的痕迹。他只看了一行,就愣住了,惊异地望了望蔡廷初,却没有说话。
她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虞浩霆抱了她起身,穿过草坪往官邸主楼去了。
蔡廷初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着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旧信封,递到虞浩霆面前:“总长,这封信……是给您的。”
守在车边围观了许久的一班卫兵侍从见状都茫然起来,拿不准是不是要原地待命。卫朔刚要发话,外头忽然又开进来一辆车子,到他身边才停下,林芝维摇开车窗,面上的神情喜忧难辨:“总长呢?”
“什么事这么要紧?”虞浩霆喝着茶问,“他们说你九点钟就在外面等了。”
卫朔皱眉道:“你等一会儿吧。”
参谋总长的办公室几乎一刻不闲,蔡廷初在外头等了四十多分钟才被叫进去。
林芝维跳下车,见周鸣珂几个人都有点儿面面相觑的意思,遂拉着卫朔走到一边,低声道:“是大事。总长这会儿忙什么呢?”
纳兰词写得好,一生一代一双人,可若是心底埋下一根刺,再完满的赏心乐事怕也抵不过似水流年。
卫朔肃然道:“总长跟夫人在一起。”
他还记得那天在皬山,他一边翻阅他送去的文件,一边吩咐“叫夫人”,仿佛只是随口一句交代,他却分明看见他唇角笑意微微。
“啊?”林芝维眼神儿一飘,“不会吧?这个钟点儿?”卫朔沉着脸瞪了他一眼,林芝维忙道:“霍师长刚才回电,戴季晟死了。”
他心头蓦然闪过一丝愧疚,如同工笔长卷里勾错的一翎细羽,纵观者全不察觉,但画者仍旧心内虚怯。也是从那时起,他才讶然发觉,光华万千、城府深沉如虞浩霆,心入情网也会进退失据。
卫朔听了倒没什么动容:“死了就不算大事了。”
那年他刚选到侍从室,还不到一个礼拜就捅了篓子,被“发配”到卫戍部。个中缘由现在想来只觉好笑,那时候却是日日忐忑。一班同僚都打趣他是总长新欢的半个媒人,他却连那女孩子的面都没有见过。一直到侍从室调他回去的那一天,他隔窗望见一个女孩子在花园里散步,虽然不认得,但只看过一眼,就知道是她,那样美,那样——不快活。
林芝维声音更低:“坏就坏在总长回来之前刚让我给他发了电报,一句话:戴季晟不能死。”
可如果那封电文不是他的授意呢?
卫朔面色微沉,林芝维又道:“霍师长说,戴季晟是自裁的,外面还不知道消息,怎么处置要请总长示下。”
这封信,当初在沣南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