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老远的距离,隔着喧嚣的人群,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这一刻,庄绾的预感得到验证,心口跳得极快。
他真的来了!
裴荇居的到来,令全场气氛变得微妙。
昌国曾是大曌的属地,如今昌国复国且皇帝大婚,大曌的使团居然来了。一时间,各国使团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裴荇居!”梁锦羡唇角缓缓勾起,眸子如鹰一样犀利:“你竟然敢来!”
“我大曌泱泱,鼠雀之辈有何可忌惮?”
裴荇居飞快地在庄绾身上打量,见她并没受到折磨心里松了口气。随后视线落在梁锦羡牵着她的手上时,眸子蓦地一沉。
“哦?这么说,你是来吃喜酒的?”梁锦羡笑得眉眼惧弯,挑衅地举起牵着庄绾的手:“朕与皇后大婚,不料大曌也如此重视,竟是让堂堂帝师裴大人为使臣。”
庄绾愤怒地甩开梁锦羡的手,梁锦羡也强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开她。
“裴荇居,你傻吗?”庄绾看见他欢喜又担忧:“这里到处都是梁锦羡的埋伏,你就这么来了?”
裴荇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意思是不必担心,他自有谋划。
瞧见两人这般“眉来眼去”,梁锦羡心下不悦,当即上前将庄绾挡住。
“大曌使团既然是来吃酒的,来人啊,”他吩咐:“给大曌使团安排个视野好的位置,待朕与皇后祭了天,再好生跟裴大人饮两杯。”
说完,又转头对庄绾道:“吉时已到,容不得耽搁,我的皇后?”
他再次强行牵起庄绾的手,打算前往祭坛。
“慢着!”这时,裴荇居冷声开口:“你就不想看看我为你准备的贺礼吗?”
梁锦羡眯眼。
就见裴荇居抬了抬袖,身后一人抱着个匣子上前。这个匣子不大,约莫手掌宽,在场所有人都好奇地瞧过来。
梁锦羡垂眼,唇角漫不经心勾着。
然而,在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时,他唇边的笑缓缓凝固。
“昌国的陛下......”裴荇居不徐不疾问:“可还满意这份礼?”
匣子里放着一只老旧的镯子,还有一缕干枯的头发,以及一把尖利的匕首。
众人纷纷摸不清头脑,为何梁锦羡看见这些东西会脸色突变。
然而待听得裴荇居的话时,几乎全场震惊。
“梁锦羡,可还认得你亲生母亲之物?”
话落,所有人面面相觑,梁锦羡居然还有母亲。
“不是说他母亲早就去世了吗?”
“对啊,听说梁世子生下来其生母就死了,为何又突然出现了?”
众人窃窃私语,就连庄绾也不可思议。她朝匣子看去,那只镯子老旧却光滑莹亮,想来是常年戴在手上的。而观梁锦羡的表情,必定是认出了镯子的主人。
没想到,梁锦羡的母亲还活着。
她努力回想书中的剧情,但只能模糊地记得梁锦羡多年来一直在寻人,为此不惜与信国公产生分歧,甚至令信国公猜忌。
原来,他找的人就是他母亲吗?
此刻,梁锦羡的脸色阴沉得滴水,眸子死死盯着裴荇居。好半天,才出声问:“她人在哪?”
“放心,人还活着。”裴荇居道。
梁锦羡闭了闭眼,突然发狂从身后抽出长剑,直抵着裴荇居。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她妥协?你别忘了,你人在我的地盘,我此刻杀你轻而易举。”
裴荇居站着未动,脸上始终一抹从容的笑:“你今天杀不了我。”
“就凭你今日带来的这些人?”梁锦羡扫了眼他身后,冷笑:“你未免太过自信。”
这时,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迅速围拢过来,尖利的箭矢对着大曌使团。
各国使团们被这阵仗惊住,皆屏气凝神不敢说话。庄绾更是心紧张到了嗓子眼,但凡这些弓箭手放箭,不消片刻,裴荇居以及其他人定然变成刺猬。
然而裴荇居仍旧站得笔直,似乎对于梁锦羡的威胁毫不在意。
“是吗?”他勾唇:“是你高估了自己。”
说完,一人大喊着从宫外跑来:“陛下不好了!大曌兵马来了!”
一听,众人恐慌。
连梁锦羡也怔了怔,据他收到的消息,大曌的军队要在三日后才能到达。他也正是算好了时机,才会将婚期选在这个时候。
为何来得这么快?
“看清楚了吗?”他问:“确定是大曌的兵马?”
“是大曌兵马,估计有数万众,旗帜上还写着......”来人牙齿打颤:“旗帜上还写着‘裴’字。”
话落,所有人脸色大变。
人群中有人“嘶”地出声,声音中夹杂慌张:“是裴家军!居然是裴家军来了!”
裴家军,传说中那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常胜军队,那支但凡上战场便勇猛如虎的兵马。这样一支兵马原本在十六年前随着裴家抄家而销声匿迹,没想到,十六年后又突然出现了。
尽管只有数万,可裴家军强悍精良,战场上能以一敌十,所向披靡。
裴家军压城,一旦开战,梁锦羡必输无疑。此时此刻,明智的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这下,各国的使团们也坐不住了,赶紧跟昌国撇清关系才是要紧。
当即,邑国的使团讪讪走出来:“昌国陛下,我今晨突然收到本国急诏,恐怕不能留此赴宴了,且先告辞。”
有了邑国使团带头,其他使团也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去。不过片刻,那些凑热闹而来的人都走得精光。
这个大婚,显然是办不下去了。
梁锦羡脸色难看,眼底阴鸷翻涌。半晌,他大笑起来。
“好!好个裴荇居!果然配得上我的对手!今日杀你倒是可惜了,不妨......”梁锦羡的笑蓦地一沉:“他日,我们战场上见!”
他收了剑,问:“你欲如何?”
裴荇居看了眼庄绾,道:“她安全出城,你母亲便也能安全回来。”
“来人!”梁锦羡面色不耐烦,歇斯底里吩咐:“送大曌使臣出城!”
弓箭手缓缓退开,像波浪般从两侧散去,给裴荇居让出了一条道。
“裴荇居?”庄绾焦急喊他。
“别担心,好生等我。”裴荇居温声安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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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罡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出了昌国皇宫,他问:“原来你大量调动私船是为这个?”
裴家军能这么快到达蜀州,便是因为裴荇居改变了行进路线,若是走陆路必定得三日后才到。可走水路却不同了,能缩短一半的路程。然而五万军队走水路并非小事,别的不说,一时间调动那么多船只便是困难。但裴荇居的产业遍布各地,私下就有无数商船,在西南一带调动商船实属易事。
这也便是所有人都惊讶裴家军居然来得这么快的原因。
而且,走水路大军得以休养,到达蜀州不必休养即可作战。梁锦羡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大军会在这么短时间内突然压城。
想到什么,他又转头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梁锦羡的母亲?”
此前那名妇人他也审问过,却无论怎么审问都只说自己是梁锦羡的奶娘。没想到奶娘身份是假,居然是梁锦羡的生母。
“不是说梁锦羡的母亲早在他出生时就死了吗?”
裴荇居沉默走到前头,似在思考其他事。被薛罡碰了碰胳膊,他停下来。
“什么?”
“你为何知道是梁锦羡的母亲?”
“猜的。”
“猜的?”
“这个并不难看出,”裴荇居道:“梁锦羡这些年一直在找她,甚至曾亲自寻到昌国,这么重要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只是奶娘?”
“况且,若只是奶娘为何故意毁容?分明是不想让人看出其原本面貌。”他又道:“我已查看过,那妇人脸上的伤疤并非火烧,而是用某种特殊的药物所致。一个奶娘而已,断不可能与人结下这般仇,唯有她自己毁容。”
一听,薛罡了然:“还得是你刑部之主啊,我就没看出那妇人毁容是自己所为。”
“对了......”他又问:“不是说梁锦羡的生母早就死了吗?为何又变成了奶娘?”
裴荇居笑了笑:“当初的说法有两种,一是奉氏难产而死,另一种说法是奉氏逃回了昌国。前者难以令梁锦羡的身份成为昌国皇室,后者更不可能,梁锦羡的身份是昌国皇室血脉,奉氏绝不会丢下他而离开。唯有毁容变成奶娘留在他身边,暗中谋划才能说得通。”
“有道理。”薛罡点头,须臾,揶揄道:“你这般冒险入昌国皇宫,我还以为你是脑子为情发热怕庄姑娘另嫁他人。”
他笑:“这下好了,梁锦羡的大婚被你毁了,又有其母亲作筹码,梁锦羡现在估计恨不得对你挫骨扬灰。”
裴荇居未理会,继续思忖适才之事,往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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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死他!他是野种!”
“对,他长得跟我们不一样,他不是父亲的儿子,是野种!”
“快快!用石头砸他!”
“可是他脑袋流血了啊!”
“怕什么?他姨娘死了,只有个丑八怪奶娘,谁管他呢!砸!”
“住手!”不远处,一个毁容的妇人急冲冲跑来。
站在坑上砸石头撒尿的几个孩童瞧见她来,吓得大惊失色。
“丑八怪来啦!快跑!”
妇人跑过来,把男孩小小的身体从坑里刨出来。见他额头上满是鲜血,一言不发地抱他回去。
小小的人儿捏着拳头,让奶娘上药,连一滴眼泪也不肯掉。
只固执地问:“奶娘,我娘亲呢?”
“你娘亲死了。”
小男孩忍着眼眶发红,仍旧没哭。
妇人道:“他们今日欺负你,你都要记住。这些都是信国公造成的,长大以后你要报仇。”
她桀桀地笑:“你要为你娘报仇,为你自己报仇。”
“可是......”小男孩仰头道:“我不想报仇,我只想要娘亲。”
妇人突然发怒,将药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吓得小男孩缩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