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薄雾如纱轻笼乐安小镇,一辆牛车平缓地驶在半黄半青的草地上,朝着人烟之处行去。
辘辘之音,及至一户人家门前缓缓消失。
驾车的年轻男子放下手中书卷,撩起长衫下摆下了车,走到门前的青石板上,轻轻敲了一下门。在片刻的等待中,他看了一下一下这户人家门上墨迹半残的朱红联纸,上书:
“书生不穷,黄金屋里人瘦如许;君子唯清,松烟墨底竹岂能折。”
横批的墨迹黑如暗夜,却与联语没有瓜葛,显然是近来新换的:“大佬变萌新。”
门开了,一只白兔羞涩地探出头来,看了这青年书生一眼,重新掩上门飞快离去。
片刻,许折打开门,看了一眼停在那边的牛车,然后邀那年轻书生入门、落座:“你我见过?”
“未见过,只是路过此地,家师想请你画一幅画。”
“什么画?”
“中秋月。”
许折警惕地摇摇头:“中秋已过旬月有余。”
“不妨事。”年轻书生说着便从腰间取下一个木制小葫芦,递给许折,“此为定金,有缘自会相见,那时你将画好的画给我,无缘也没关系。”
许折望着那小葫芦,喉结不由自主地蠕动一下,他现在只是一个萌新,但他的眼光是大佬级别的。
这小葫芦不是凡品,阅宝经验颇为丰富的许折基本可以肯定,而且眼前这看上去平凡到极致的人隐隐让他心惊,再加上他开口就要许折画月亮,事情便又多了份扑朔。
许折不接,只是问:“画别的可以吗?要么我给你老师画两只小兔子?”
“只要中秋之月。”
许折郑重地推开了那只葫芦:“画不了。”
“那便算了。叨扰良久,此书算作赔礼。”年轻书生从怀中取出一本灰蓝色封面的书册放在了桌上,然后起身离去。
年轻书生驾着牛车缓缓离开,留下的车辙印像大漠沙痕,风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折拿着他留下的书册,目送着牛车缓缓离去,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难言的冲动,去将车帘掀开,看看那年轻书生的老师长什么模样。
陈小青给他端来了早茶:“少爷,这人怎么知道你会画画的?”
“兔子告诉他的吧。”许折随口说道,思绪却还未回过头,又是变数……
以前没这么一号人找上门求画,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对月亮这个词很敏感。
陈小青撇撇嘴,接过了他手上的书,《小学》。
“朱熹……少爷,这名字听起来好耳熟啊……但就是想不起来。”
“存天理灭人欲,就是这位。年代久远,记不清正常。”
许折将茶做漱口水喷着玩了一会,才又坐下翻起了这本书。
《小学》算是一本不太常见的蒙学读物,全书六卷,分内外两篇。内篇立教,明伦,敬身,鉴古,外篇嘉言,善行。
许折没记错的话,朱熹应是南宋人,哲学家、儒家理学集大成者。只是在这个诡异地延续了两千三百余年的大唐,没有什么宋元之说,太多的该青史留名的风流人物、英雄豪杰、帝王将相淹没在了滚滚江水之中,未见载史书。
朱熹按照现在的唐历来算,也亡故一千余年了。
不仅是大唐延续的诡异,西方的历史进程也严重滞后,许折在元婴期时去过那边,还没有迈入蒸汽时代,倒是一股浓浓的骑马与砍杀的既视感,而且那边深受妖兽、古兽困扰:恐龙遍地走,猛犸满街吼,鳄鱼水边苟,滑稽吓得吃手手。
至于北地的巫族,藏着的秘密就更多了,巫术、占星、人偶、四漩图……
“光怪陆离的世界。”
许折轻啜一口茶水,杯中深褐色的茶叶印在他的眼瞳中,像是茫茫宇宙中飘着的孤舟。
他又想起了大唐王土里的几个禁忌之地,关内长安的升龙场,陇右沙洲的太虚荒地,岭南浔州的鬼域遗址,江南黔州的空间断层……
还有那个曾经误入的水底世界:渗水的岩壁刻满似曾相识的物理公式,这些眼熟的公式被他从未见过的奇怪参数所修正,好像彗星的尾巴,冗长但唯美。
还有乱而有序的以小篆、隶以及可能是金文、石鼓文或其他古文字,夹杂书写的奇怪话语,他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最后以标准正楷写的那一句话:“一叶蔽目,不见苍茫,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