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话儿说的好:“同行是冤家。”你这儿卖的好,其他的吃食摊子可就没客人了,这帮苦大力,都是见天儿围着麻三儿他们转,就连吃份儿板儿豆腐,都得就着油梭子夹饼吃,看得其他摊主眼都蓝了。大家伙儿都是穷人,为几个大子儿能拼上性命,更何况见天儿如此。于是乎,其他几个吃食摊主便偷偷凑了点儿钱,请来了码头上有名儿的地痞,为他们出头。此人绰号“闻风倒”,自小儿也曾学过几把刷子,却是个“青草练”,没有真本领,平日里专靠欺压穷苦百姓骗钱花,有着一身的浑赖脾气,一般人等真就不敢惹他。
这无赖于码头上混迹了几年,颇有些名气,今日被请来,就是专为砸摊子来的。麻三儿叔侄二人当然不明就里,仍然是天不亮就出摊儿,成瘸子在一旁打下手,麻三儿则专门掌勺。今日两个人刚刚支好了席棚,便有那些脚夫过来打招呼了,别看麻三儿年纪不大,却颇为和气,与码头上的各色人等相处得都很融洽。他一面在嘴中支应,手下却毫无停顿,一会儿功夫便将昨夜新收的肥肉切了,又下到锅里熇油,等锅中的肥油齐了锅沿,便把油倾在油桶子里,给锅里的油渣拌上刚切得的碎辣椒,又加入葱头、蒜末、盐,主料便做得了。一旁的成瘸子也已烙好了杂粮面饼,用刀在饼中挑开一道缝,两手一拍,饼就张了嘴,再往里面夹上拌得的油渣,一副喷儿香的油渣夹饼就上了台面了。
日头刚刚升起,油渣夹饼已经卖出了三十多套,爷两个也忙得满头大汗,耳听着铜钱儿不断落进篮子的声音,心里却比蜜还甜。然而就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摊子前忽然一阵大乱,人群左右一分,从外边挤进来个小子。他头上没戴帽子,一条细巴楞登的辫子缠在脖项上,脑门子刚刚剃过,被阳光一晃泛着青光。他从头到脚一身儿的粗布裤褂,上衣敞着怀,露出埋了巴汰的胸脯和肋巴扇,左边挽着裤腿,踏拉着一双片儿鞋;脸上是一双斗鸡眼儿,一副蒜头鼻子,薄片嘴,怎么看都像个恶人。
麻三儿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饭量浅,江湖经验少,看了便没在意;而成瘸子却是个闯荡江湖的老油条,一看便知来者不善,然而买卖已经支起来了,再想挪地方也动不了窝,只好硬着头皮,堆下笑脸,掇了条凳子让来人坐下。“闻风倒”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一边用手抠着脚丫子上的污泥,一边用力津着两个鼻孔,嘴中还不干不净地骂道:
“我他妈的早就听说有个什么破夹饼,才来了几天,就敢在这儿抖威风,也不打听打听这儿谁的地头。真是往我眼儿里插棒槌,敢返了天了。”
麻三儿虽然年轻,却也能听得懂好赖话儿,一听这边风头不对,便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将炒勺往锅沿上用力一磕,那滚烫的油点子便飞溅到“闻风倒”的脸上了。这一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这无赖平日豪横惯了,今天又围着那么多人,正是出风头的时候,岂能在此栽跟头呢?只见他一蹦多高,嘴中破口大骂道 :
“好小子,爷爷给你脸了是不是?今儿个没完,走,咱们找个地方说理去。”
说完他便伸出手来,抓麻三儿的衣领儿。麻三儿虽没跟白七爷学到多少本事,但七爷却也没藏着掖着,曾告诉过他不论遇到什么情况,皆要意守丹田,周身一气,心中安于中道,空空洞洞最好。这意守丹田,乃是丹田的均衡自然,于不松不紧,不驰不僵中感悟,其实就是一个“合”字。这些道理别看麻三儿手头儿忙着,嘴上说着,然心中却从没放下,此时便有了用了。因人在意守丹田之时,可以随心而动,举手投足间相互照应,绝不会因胆怯乱了方寸,这小子的手还未伸到,就见麻三儿将右手的大勺向外一摆,将一勺子热油兜头扣了过来。
“闻风倒”也是打架的行家里手,他见麻三儿没被自己唬住,心下倒先有些怯了,急忙向后撤步,这才没叫热油扣上,否则非变了癞蛤蟆不可。谁知人群中有那恨“闻风倒”的,见他怯了,就随口喝了声倒彩儿。如此一来“闻风倒”更挂不住了,他借机撒疯,弯腰抄起凳子,兜头盖脸向摊子砸来。此时麻三儿手中尚端着马勺,成瘸子腿瘸又跑不快,眼见凳子就要砸在摊子之上,四周的众人都一阵的惊呼,纷纷扭过脸去,不敢再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一旁的人丛里扑出个人来,只见他轻如狸猫,快似闪电,眨眼间已到近前,伸手只一抄,便将挥过来的凳子牢牢抓在手中。“闻风倒”正欲撒野,尚未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此人已经快步蹲身,贴近他的腰际,左肩一压,左肘横扫,“闻风倒”便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接软了下去。方才的一切来的太快了,将围观的众人都给看傻了,内中只有麻三儿眼尖,他一眼便认出,来的非是旁人,正是白七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