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一伙人来到了后院儿,几个棒尖儿光着膀子,在地上摆好了皮鞭、凉水,做足了恐吓的架子,专等号令;老鸨子见车子近在眼前,便叫龟奴打起车帘儿,将六格格扶下了车子。这老鸨子围着六格格,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总共看了一百多眼,原本一张紧绷的老脸,渐渐舒开了皱纹儿,一双水泡眼也眯成了一道缝儿,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我说,俺的心肝宝贝儿唉,就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把我们家宝贝儿给捆起来,啊!还有没有天理啦,看干娘这就给你出气去。”
她嗲声嗲气的将话说完,作势举手要打,吓得几个龌龊小子皆抱着脑袋躲进屋内去了。周围的人便配合着一通的哄笑,将院中的恐怖气氛冲淡了不少。老鸨子则站在一旁,暗地里斜着眼睛偷看六格格的面相。她见六格格已经不似刚下车之时那样的拘谨,当看到那几个坏蛋逃跑时的囧相,更是喜的柳眉舒展,花枝乱颤。老鸨子见心计得逞,不由得一阵得意,心中暗道:“好!你个小妮子,今儿个算是落在老娘的手里了。”
说起来这个老鸨子还是颇有眼光的,时方才只是搭眼儿一看,便猜出六格格必是大家闺秀,若没有十数年琴棋书画的浸染,如何能有此等如水墨画儿般清秀的眉眼儿呢?若能勤加琢磨,甭说五百两,就是五万两也不难到手!不过,这话又得说回来了,此等女子多性高气傲,心中自有三纲五常,是最难驯服不过的,倘若让她去服服帖帖的伺候客人,必须要用些看家的手段才能逼其就范呐。
先不说这老鸨子暗自里咬钉嚼铁,要对付六格格,咱们先说牵绣球的那几条臭鱼烂虾。几人见目的达到,便在屋中一通的胡嚷乱闹,让老鸨子快些拿出银子来,如若不然,他们就见姑娘卖往他处,叫这里的买卖做不成。老鸨子也怕这几人一通的瞎胡闹,坏了好事,只得撇下六格格,进屋去答对。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直到老鸨子叫来了几个高擎木棒的打手,要亲自为仨人熟熟皮子,他们这才住嘴。
双方讨价还价,最后才敲定以四百一十两雪花儿白银成交。看至此处,您难道不觉着奇怪,这老鸨子就不问一问姑娘的来头吗?其实依江湖规矩而言,此等事是不能问的,问出了端的,在心中也是病。做他们这一行的,有的是手段对付女人,即便当朝太后被拐了来,也须服软儿,所以没必要开这个口。
三个人拿了银票乐不可支,倘或在平常,一个姑娘最多能卖七八十两银子,再好一点儿的也就一百挂零,而今突然赚到了这么多钱,他们自然是喜出望外了;此一回不但赚得了大把银子,还能扔掉个刺猬,真可谓一箭双雕,虽是诸葛在世,恐怕也难出其右也!
几个人都是“头上顶着鸡屎,也能当成官帽”的主儿,既然发了横财便屁颠屁颠地离了院子,正在商议该去哪里享受一番,却忽然碰上个当街卖马的贩子。他们是得了钱的贱种,从来只有看别人骑马的份儿,而今腰里既揣着银子,便商量着买匹马骑骑,过过有钱人的瘾。他们左推右挡,都不肯掏自己的那一份儿,吵嚷到最后,只好一齐凑了二十两银子,买到了一匹马。
三个人都是那爱占便宜的小人,见了高头大马,谁肯谦让,便互相推搡,却分不出个高下,只能一块儿都骑上了。区区一匹马焉能承载三人,被压得脊背弯曲,气喘如牛。俗语云,“人有人心,马有马意”,即便是马也心中气愤不过,暗道:虽是你们买来的,也没有如此的骑法儿,还不如独自走了干净。于是强自挣扎着奔出几步,忽然一个马失前蹄,将背上三人全都大头朝下栽入了泥塘之中,而后一个撒欢儿,独自跑了。直到有人发觉情况不妙,赶过来帮忙,三人早已成了人肉松花蛋,气绝身亡了。
这三具尸体也没个亲眷前来认领,在衙门停放几日后便被扔到了乱坟岗上,如此这般自不必细表,让咱们还是先说回六格格这边。她本是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自打进了院子,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了。一开始老鸨子待她尚和颜悦色,不但一日三餐好吃好喝供着,还给她做了一套簇新的绸缎衣裳。然而好日子才过了几天,老鸨子便开始上手段了,先是在她的耳边唠叨个没完,行话叫“催床边儿”,不过是些“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不放浪一回”的屁话;到后来便找来其他“姐妹”,在六格格面前炫耀存了多少多少银子,攒了多少多少衣裳,且做这一行儿啊是肩不用挑,手不用抬,自在的舒坦;最后,便是老鸨子领着六格格前去偷看院中的浮浪子弟,并介绍说“这是谁家的公子,家里如何如何有钱;那是谁家的少爷,家里如何如何官大。”如此这般,连看了五七日,老鸨子便逐渐发现,这位姑娘真个是“开了春儿的野马,难以上套”。不过这当然难不倒她,即便是再贞洁的烈女落入她的手中,也能被骨髓榨干,形如枯槁。于是乎她将脸就那么一抹,立刻换上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孔,叫上几名恶奴,摆开长短全套皮鞭、闷棍,要给六格格熟熟皮子。当然了,不过是连哄带吓,逼她就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