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被抬到医署简单包扎后,她借机同医署里的医官要了些草药,随后便被送回了水牢。
她和她母亲在扬州杏林颇有些名望,医官对她十分同情,她要草药,医官便偷偷多给了几分,还让药童研磨成粉装在瓶中,以免在水牢受潮。
洛婉清带着药被人连人带药一起扔进水牢,一进水里,就被柳惜娘捞了来,柳惜娘关切道:“怎么样?见到谢恒没?怎么说?”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柳惜娘见她的模样,目光下移,又见到她背上的鞭痕,一想便明白了结果,斟酌着道:“那个,监察司不管就算了,这日子还长,总有其他办法。流放……毕竟还活着嘛,”柳惜娘笨拙安慰着,“流放到岭南,过几年就可以恢复良民身份,然后在岭南你和你家里人继续好好生活。人一辈子嘛,总能向前看。”
洛婉清没说话,她靠着墙,似乎在思考什么。
柳惜娘抓了抓头,想转移话题,随后道:“你方才见到谢恒了吗?我刚才老远看着,他好像长得特别好。你不习武眼神可能没这么好,我可是瞧见了……”
“惜娘,”洛婉清突然开口,柳惜娘赶紧停住,听洛婉清闭着眼睛,认真道,“你想离开风雨阁吗?”
柳惜娘一愣,却没否认,洛婉清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慢慢张开眼睛,轻声道:“我听说,你们风雨阁,入阁之后,非死不出,谁若想离开,便是叛徒。”
“你……”柳惜娘意识到什么,她尴尬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走吗?”
洛婉清看向她,认真道:“如果我愿意代替你成为柳惜娘,你可以代替我,成为洛婉清吗?”
柳惜娘一愣,她不可置信盯着洛婉清:“你什么意思?”
“你的脸是烫伤,我可以用一些药物延迟它的伤口愈合。很快我们家的流放判令就会下来,离开之前,我会烫烂我的脸,然后我们在医署见面,到时候你大夫应该会给你清理伤口,用药,然后缠上绷带,我也是如此。我们身形相仿,脸上缠上绷带后,找机会换了衣服,就不会有人辨认出我们。到时候你去流放,我代替你留在监狱。人烫伤结痂之后,肌肉皮肤都会有变化,只要我咬死不松口,”洛婉清抬眼,冷静继续:“从此以后我是柳惜娘。风雨阁不会找你的麻烦,你天高任鸟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说话说得柳惜娘有些震惊,她愣愣看着洛婉清,片刻后,她笑起来:“你要代替我,怕是活不下来。我还有事要做……”
“我知道。”
洛婉清打断她,肯定道:“你要杀谢恒。”
听到这话,柳惜娘神情一敛。
她看着面前面容清丽的女子,对方明明生着一张宛若瓷器一般脆弱美丽的脸,但在她的逼视下,却没有退让半分。
洛婉清平静回视着她,分析着她的行为:“作为一个杀手,我威胁你,你不仅不想着杀了我,还一直陪着我,我起初很感激,想着你是想帮我,你是个好人。但后来我仔细想,不是你是好人,而是,我要做的事和你一致,你借着我动手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柳惜娘疑惑,“我做什么了?”
“我告状回来,你问的第一句,是见到谢恒没有。”洛婉清盯着她,“你我相交,如果你真的是关心我,首先该询问的是我的情况。”
“就因为这个?”柳惜娘轻笑,“你就觉得我要杀谢恒?”
“我拦你那夜,你说那夜你们是去刺杀秦珏。但秦珏刺杀不成,你却一直没有离开监狱的意思,也没有再寻机会刺杀秦珏的打算。可见你的任务目标不是秦珏,待在监狱里,本就是你任务之一。”
“然后?”
“你只需要指点我一下,我就能杀一个人,可见你能力非凡,绝非普通杀手。”
“还有呢?”柳惜娘轻笑。
“你贩卖私盐入狱,若我猜得不错,你贩盐的数量应当是死罪。你说你的任务和其他人不同,尽量不与阁内人联系,是因为你要保证这个身份的干净。一个顶尖级别的杀手、要当一个保证干净身份的死囚、对谢恒还额外关注——所以,”洛婉清得出结论,“你是想考监察司,然后刺杀谢恒,对不对?”
“你这思路有些跳脱,但怎么说呢,”柳惜娘想想,倒也没有遮掩,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你明白了吗,”柳惜娘看着洛婉清,认真劝道,“你和我换不了身份,我要做的事足够你死一万次。就算监狱认不出你我,你一动手,风雨阁就知道你不是我。”
“我为什么要动手?”
洛婉清打断她,柳惜娘一愣,洛婉清盯着她追问:“柳惜娘是一个普通盐贩,一个普通盐贩该有杀手的身手吗?你说过,你和风雨阁不会随便联系,那只要我能考进监察司,风雨阁就不会主动接近我。等我进入监察司后,我再见机行事,脱离风雨阁。”
“那万一你考不过呢?”柳惜娘皱眉,“你若考不进,风雨阁会立刻找你问责,你瞒不了多久。”
“在风雨阁问责之前我会寻机自焚,只有一具焦尸给他们。”洛婉清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认真看着柳惜娘,“我生是柳惜娘,死亦是柳惜娘,绝不牵连你。”
这话让柳惜娘呆住,过了许久,她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你不用这么帮我。”
“我不是帮你,”洛婉清闻言,垂下眼眸,看着污水中神色疲惫的自己,“我是帮我自己。我就一个要求,以你的身手离开流放队伍应该不难,走的时候带走我家人,帮我安置他们。”
柳惜娘没说话,过了许久后,她低声道:“如果我帮你安置家人,不需要你做什么,你还想和我换身份吗?”
“换。”洛婉清答得肯定。
柳惜娘明白她的意思:“为了找江少言报仇?”
“是。”
“再等等呢?”柳惜娘带了些期盼抬眼,“或许这世上因果循环……”
“那我就是他的因果。”
洛婉清打断她,抬头看向柳惜娘,每一句话平静又带着掷地有声的力量感,一字一句,冷静道:“这世上若有因果循环、神佛悲悯,我洛家行善一生,怎么会走到今天?所以我不望来世,只求今生。不期神佛,只问本身。我若不去杀了他,谁又会为我,为我洛家,讨一个公道?如果你愿意帮我,我拜谢你,但我,还是想去监察司。”
看着柳惜娘复杂的神色,洛婉清认真道:“监察司是我最快也最有可能获得权力的渠道,也是稍有能杀了江少言的地方。这是我洛婉清唯一的生路,不走此路,不杀了江少言,我一生难安。”
柳惜娘听着,神色微动,她靠到墙上,轻声道:“你让我想想。”
“好。”
洛婉清应下声来。
柳惜娘靠着墙,沉默了好久,她似乎一直在想什么。
她思索着,将目光落在洛婉清腰间匕首上,神色微动。
许久后,她突然道:“延缓伤口愈合的药你带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