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18年(1549),对于末森织田家来说可能真不是什么好年份。
大敌美浓斋藤家对织田家内部继承权的觊觎,小豆坂的败绩,以及末森城爆发的大型传染病,有一个算一个,都好像在预示着,上天已经厌弃了织田家。而织田家家督三河守织田信秀的病危,则似乎在这本就风雨飘摇的破屋子上又来了一脚,怕不是有哪个路人稍微大声咳嗽一下,就会让这虚弱不堪的庞然大物轰然倒下。
如果信长真的有认真去查过维基百科,或者是个战国武将迷的话,他就应该意识到,自家的便宜老爹比所谓的“历史”还早病危了两年。不过即使信长不知道这个,他也能意识到,现在的织田家其实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原因还是该死的继承权。
织田信秀中意织田信广这是家中上下都知道的事,但信广毕竟是庶出,因而无法作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因此自天文10年以来,大小战事无不让信广担任先锋,各种重要战役更是少不得信广活跃的身影,打得就是利用军功夺嫡的主意。
不过天不佑信广,几个信秀觉得煮熟的鸭子——稻叶山城,二次小豆坂——都华丽丽地失败了,其中二次小豆坂甚至还是信广自己惹出来的败绩。如此失态,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夺嫡的可能,信广也因此离开了信秀的身边,被真的打发去安详城做城主了。
然后安详城就陷落了,现在信广这么大个人还在今川家手里陷着呢,剩下的事也就别提了。
那抛去了信广,织田家下一代剩下的嫡子就只有信长和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信胜。
历史上的信秀在信广失势后,很快就在一场内部的评定叛乱的战役后决定了以信长作为继承人,并且在人生的最后几个年头一直为了让信长继承家督之位进行铺垫,这才有了最后的信长继承家督。饶是如此,尚且还有信广信胜先后叛乱,直到信长平定了家里的老臣派系和两个兄弟之后,才真正意义上地整合了尾张国的力量。
但现在,信秀显然是没那个美国时间来管这件事了,这几日里,信秀醒着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三个时辰,就算有心让信长继承,怕不是也没那个力去铺垫了。如此一来,远在那古野城的信长就面临这一件事情——绝大多数的信秀家臣都不赞成他继承家督。
这帮人的心思,信长是十分理解的,他甚至能够还原这帮人的思路:早年巴结信广,不知道把信长得罪成了什么模样,若是信长成了家督,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这帮老人,如此一看,还不如让信胜这个年纪更小,而且长于妇人之手的家伙成为家督,主弱臣强,大家一起和气生财,岂不美哉。
别笑,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哪怕是织田家臣,对织田家有效忠的义务,但各位家老,谱代,郡守们所维护的,还是自家的利益。而以自家的利益为前提,损害主家的利益肥己这件事,只要有机会,就没人不会干的。
守护制度就是这么不靠谱,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下克上的例子出现了。
但问题是现在的织田家是细川家那种三分之一殿级别的庞然大物吗?末森织田家往好听了说是个大名,说句不好听的,可还是清州织田家的家臣呢!如今斋藤,今川,清州,三方虎视眈眈,就靠那个信胜,究竟能做到什么?
信长对于当家督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信长不想让跟随自己的人落到和弥吉一样的下场。
所以,即使胜三郎和阿福再三劝说,竹千代也提议千万小心的情况下,他还是跟着平手爷来到了末森城,这个信长反对派的大本营里。
一路上没什么幺蛾子,来到居馆中时,信长才发现各路家老重臣都已经坐在这里,就好像开评定会一样庄重。而自己的便宜生母土田夫人则坐在主位后侧的一个软垫上,平日里信秀所坐的地方,此刻正被战战兢兢地信胜占据着。
“……老家伙死了?”
见到这画面,信长愣了一下,没等平手爷发火,自己倒是先开口点了个大炮仗。
“真是无礼!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父亲如此不敬!”
如林秀贞等老臣虽然闻言须发皆张,气的够呛,然而都还是憋住了没说话。但作为信秀的正妻,土田夫人就没那么多忌讳了,直接就指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大骂了起来。
“哦,老家伙没死啊……”
那边土田夫人还在骂着,信长倒是充耳不闻,抬起头来看了看屋顶,然后忽然大踏步地走到信胜面前,抬起一脚踹了过去。不过信胜躲得飞快,倒是没踹到他。
“老家伙没死,信胜居然敢坐在这里,究竟是谁不孝,难不成你们都想要掀起反叛不成?”信长冷哼一声,看着因为自己的动作瞠目结舌的土田夫人,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噤若寒蝉的各位家老忠臣,见他们都不敢搭腔,这才哼哼冷笑,然后收回了脚,转过身来问道:“老家伙呢,带我去见他。”
“主公现在……”
“我说,”信长盯着林秀贞,手直接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带我去见他。”
“这边。”
佐渡守果断怂了,接着信长跟着小姓穿过走廊,进入到了一处飘散着药味的屋子里。
时隔接近一年,信长再一次见到了自己这便宜父亲。
现在的织田信秀,早已经没有了一年前的意气风发,他已经瘦脱了像,浑身上下几乎已经是皮包骨头,眼眶深陷,甚至还有部分溃烂。肉眼可见的痛苦折磨着这个在后世还是壮年的男人,死亡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掠夺着他的身体,吞噬着他的灵魂。
信长跪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昏睡中的信秀,饶是自问和这个便宜父亲没什么感情,他还是有点心情沉重。
死。
死之后是什么样呢?
信长不知道,即使严格来说他算是死过一次了,但这个字面背后的沉重,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
“咳……咳……”
几声嘶哑的咳嗽之后,信秀醒了过来,接着,他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信长。
“你来了……”
“……”
信长没有回应,只是望着信秀。
对此,信秀似乎是想要笑一下,但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丝,没能做到一个完整的笑容。
“也好……”信秀深吸了口气,“织田家,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