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感觉自己在无限下坠,明明很短暂的过程被拉长得像极了他的一生。他想不明白未尘为什么要杀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他就落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翅膀自动收起来了,他好像还没死,正在被什么人抬着往前走,有点颠簸。
然后,他好像又被慢慢放下了。
……离白山上打得正酣时,山下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陈骄看陈扬摔下去了,并不放心,偷偷安排了一队人去看他死了没有,没死就补上两刀,死了就把他的尸体烧了埋了扔了总之放到一个再也不会有人找到的地方他才能安心稳坐尊主之位。
陈扬坠入湖中之后,便失去了意识,蹲守在一旁的两方人马立刻将他捞了出来就地疗愈一番保住了他的性命,而后把他拉上车先远离离白山的法力限制范围。但在踏出影响区域之前,几只羽妖突然从天而降,死亡的阴影染黑了一片雪地。
仙兵们和燕家暗卫随即与他们激烈地搏斗了起来。保护陈扬的人被牢牢拖住了,无暇顾及他,但羽妖人不如他们多,也没有功夫去搞偷袭,被盯得很死。就这样僵持了许久,那种熟悉的闷声又响了起来,与胸腔共振。仙兵们分神回头,只见第二次雪崩又浩浩荡荡地来了!
趁他们分神,其中一个羽妖瞄准机会眨眼间飞向陈扬,与此同时燕家暗卫也顾不上即将卷走自己的雪了持剑试图挡在陈扬面前——然而羽妖比他们更快。
他翅膀扇出的妖力已经飞至暗卫前面,并在下一个千分之一秒以雷霆万钧之势打了过去,暗卫绝望地瞪大眼,开始思考撤退的事情。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奇迹发生了。
陈扬的胸前突然凭空而生一道蓝色结界,流淌着清新的灵光,与袭来的妖力正面撞上,它们同时爆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强劲的余波甚至击倒了愣在原地的羽妖。就这么一瞬间的撼天动地,山下又恢复了风雪的呼啸声,仿佛那抹蓝色只是幻影。
陈扬并没有醒来,他的呼吸匀称,只是腰间掉出了一块系了红绳的木牌,上面写了两个小字:滚滚。
他并不知道,他又一次与阎王擦肩而过,正是因为这块未尘在仓促之间给他的护身牌,这块原本应该挂在滚滚脖子上的木牌,这块最早的时候刻了他的名字又被未尘抹去的名牌。
木牌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第一次抵挡高伤害攻击,是在陈扬被未尘捡回去之前在逃亡路上被追杀的时候;第二次救他一命,是在陈扬被未尘养大之后被陈骄追杀。宿命般的开场,陈扬已经忘了。他不知道与这个人第一次相见并不是在义庄,那块从记事起就挂在脖子上的名牌拥有属于未尘的灵力,而这份灵力气息陪伴了他很久,直到未尘亲自将它剥夺,却把自己送到了他身边。
原来从很久很久之前,未尘就已经陪在他身边了。
戏剧般的落幕,陈扬没有看见。他不知道与这个人的缘分没有断在那空中一剑,不知道他的存活是侥幸还是必然,更不知道那个把他刺下山崖的人在山下救了他。
所有他以为的偶然,不是上天垂怜,不是因果报应,不是因缘际会,更不是气运未了,只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叫未尘的人,而这个人又刚刚好也很爱他。
但是陈扬是个傻瓜,被未尘骗得团团转的傻瓜,他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他什么都不信,也没有人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离白山上,仙兵们所剩无几,羽妖全军覆没。所有人死的死伤的伤,没有能力把未尘从血泊中捞起,只好联系仙尊。未尘终究是没来得及通知师门和好友,幸好昊清玄真的纡尊降贵地又领了一帮人来了。
他们刚刚来到离白山上方,就看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红色的鲜血在雪地里如小溪蜿蜒流淌,自高而低流进离情湖,可幽蓝的湖水仍似宝石般美丽,不像那满目的皑皑白雪变成一片狼藉,它自始至终地保持着它的美丽与优雅,像一个隔岸观火的美人。
第二次雪崩掩埋了很多人,死去的羽妖的翅膀是没有任何价值的,那些原本流光溢彩的羽毛会黯淡变硬,最终冷如顽石。昊清玄看到这片生灵涂炭的景象,眉毛未皱一下,只是拢了拢披着的玉蓝色衣袍,把白皙的手从袍下伸出,手心向上轻轻抬起,像一个君王免了臣子的礼,叫他请起。
而起身的,是整座离白山的大雪。如江河逆转,时光倒流,大如席的片片雪花从哪里吹落就从哪里飘起,渐渐露出所有被埋藏的人,像是几年前未尘在沙丘中悬起漫天黄沙,莹白的雪花铺满了灰色的苍穹。
未尘身上的最后一片雪花也被升起,露出了他蜷曲的身体。昊清玄手一收,雪花便悬浮在了空中,听话地一动不动,静止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仙尊是唯一的活物。他不疾不徐地向未尘走去,也不嫌弃他满身脏污,俯身轻轻抱起他,面色沉静:“把将士们埋了,带华秋将军回去。”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未尘染血的面容,什么都没说,手又那么随意一挥,凝固的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落。
昊清玄把他抱着坐上灵轿,灵轿稳稳升空了,直朝着更高的九天之上悬升而去,穿过云层变作白点,最终了无痕迹,徒留一众目送他们远去的目瞪口呆的仙侍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