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来得及下雪的冬季,万物枯燥之下,更容易起火。
所以在并州楼烦,一个不知名山坳中,在无数的枯枝柴火下,火光就照亮了半边天。
关羽的麾下,都是胡人为主。
在平时,他们在关二爷的威严下,噤若寒蝉,言行令止但在这一刻,他们的本性彻底爆发了。
在石头从峭壁之上落下,当山坳中火起,他们就再也听不进任何命令。而是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跃下了战马,想往徒手爬上被山石堵住的山道,逃出生天。
但是,被堵住的地方,仅仅供五骑通行。所以他们手中的刀刃,在想让自己逃出去的想法中,捅进了前面碍路的袍泽。
方才还在并肩作战的生死与共,在这一刻变成了自相残杀的求生。
唉,原谅他们吧。
人在垂死挣扎中,陷入了竭嘶底里,也很正常。
毕竟他们的人生,再也没有第二次了不是?
是的,夏侯渊用自己的命,一千忠心耿耿麾下的命,布下来的局,怎么可能让他们逃出得出去呢?别说那些堵住山道的石头累积得很高,炙热的火光与浓烟也能让在攀爬的过程中,窒息而死。
关二爷就站着不动。
还挥手制止了自己亲兵,想冲上去杀了夏侯渊,发泄一番的冲动。
去杀一个必死之人,没必要了。
都是即将要死的人,也没必要再去争这么一时。
他从来都不是畏惧死亡的人,也是个忠义无双的人。所以他对夏侯渊这种以自己性命为代价,拉着身为敌人的自己去死的决绝,感慨不已。
这个夏侯秒才,不愧魏王的心腹爪牙。就如自己,是刘备的心腹一样。
都不负主君的厚望。
在慢慢变得炎热的空气中,关二爷的心中,对夏侯渊有了同道之人的惺惺相惜。
是故,他在回答夏侯渊的问题是,也罕见的用上了同辈友朋的语气,“不想某得妙才,如此见顾之重也!”
是啊,若是不是夏侯渊觉得他分量足够,怎么能以征西将军的地位,和他以命换命呢?
唉,关二爷并不知道,夏侯渊的时日不多了。
而夏侯渊,听了以后,也没有点破,而是洒脱一笑,谓之:“云长乃刘玄德之肱股,而某不过是魏王麾下一老卒罢了。”
说完,也不等关二爷回答,便转身拄着佩剑蹒跚往后走,“某准备了些酒水,云长若是有雅兴,不如来共饮一番。”
“善!”
关二爷赞了声,翻身下马,拿着手在赤兔的头上揉了揉,便提刀穿过夏侯渊的亲卫,犹如过无人之境。
这匹赤兔马,四只蹄是白色的,并不是当初曹老大送给他的那一匹。
是啊,时光匆匆,连战马都传到第二代了。
这个时代,也该轮到下一代人去争雄了。
来到夏侯渊席地而坐、扔着几个酒囊的地方,才发现后面还有两个木棺。也让关二爷心中有些感慨。
他知道其中一个,就是给他准备的。
撩起下摆,关二爷也席地而坐,拿起酒囊猛然灌了一大口。
再环顾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嗅着山坳中变得呛鼻的焦味,他语气有些幽幽,“妙才竟然抬梓来战,某佩服。只是,为何汝就如此肯定,某将来攻耳?”
“哈哈哈咳咳”
闻言就豪迈打笑的夏侯渊,不想被浓烟给呛得咳嗽起来。他灌了些酒水润润嗓子,声音有些得意的意味,“云长若是不来攻,某就将此梓烧了便是,又并非难事耳。”
关二爷默然。
旋即,抚摸着被炙热的空气烤得有些弯曲的长须,笑骂了句,“汝个老匹夫!”
“彼此彼此。”
夏侯渊直接当成夸奖,微笑以对,还拿着酒囊示意了下。
一阵短暂的沉默。
等深深的山坳让浓烟变得让人难于呼吸,让人因为缺氧变得意识有些恍惚的时候,关二爷又开了口,“今日之事,秒才未让魏王得知吧?嗯,魏王,这些年可还安好否?”
关二爷是位恩怨分明的人。
所以他还记得,当年曹老大对他的厚待。在这个时候,问一问曹老大的身体状况,也是应该的。哪怕是双方早就兵戎相见多年哪怕是在战场之上遇上了,绝对不会留情。
“唉,不敢让魏王得知。”
这次换成了夏侯渊满脸怅然,眼光也望去了上党郡的方向,还有冀州邺城的方向,“魏王这些年,精力有些不济了。我等之人,都不复当年年岁矣。”
“然。”
同样被勾起了年华易去的关二爷,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酒囊一饮而尽,便起身往身后的棺木而去。
伴着他转身离去的,还有一句话,“夏侯妙才,等我等都到了九泉之下,某必然斩了汝项上首级!”
“哈哈咳咳”
夹带着咳嗽的一阵笑声,夏侯渊也起身跟上,“云长壮哉!若是九泉之下见,某就与汝再决胜负!”
慢慢的,山坳之中变得沉寂。
不再有人言传出,只剩下了偶尔的,枯枝柴火迸出的火花爆声。
引了五百本部戒备在外的关平,在看到山坳之中浓烟冲天,便快马加鞭的往这边赶过来。只是等他和麾下不眠不休,撬开、搬开堵住山路的石头,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
他不顾脚下依然烫脚的沙土,不顾眼睛和鼻子被浓烟呛得难受无比,火急火燎的冲进山坳中,却发现了中间空旷的地方,有许多窒息而死的亲兵。
不光是关羽的,还有夏侯渊的。
虽然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黑灰,然而从服饰上看,泾渭分明。
更深一点地方,平地放着两具棺木。一具面前竖立着一柄大刀,一具面前竖立着一柄佩剑。都深深的扎进了土壤里。
关平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柄大刀,是他阿父关云长的。
所以一直靠着一丝侥幸心理,一丝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的他,一下子就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眼泪汹涌而出,在他布满黑灰的脸上,冲出了两道痕迹。
结局,再无侥幸的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阿父的棺木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