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 原来读的是假书(1 / 2)我和崇祯有个约定首页

“什么?假的?这可是古圣相传的万世‘真言’,你竟然敢说是假的”,李教谕差点跳了起来。

陆扬却似乎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亵渎经典的罪过,依旧笑道:“《荀子》中‘解蔽’篇有云:‘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人心譬如盘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鬒眉而察理矣。微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古文《尚书》或许是从其中剽窃、抄袭而来。至于《荀子》,或另有所本,不过,如今却是不能确知了”。

“你说‘十六字真言’是伪言,是后人伪作的?”李教谕横眉倒竖道。

“不,不”,陆扬分辨道,“小婿的意思是,整本古文《尚书》都是伪书,不仅仅这十六个字而已”。

对于陆扬而言,这是常识,清代考据学家阎若璩的《尚书古文疏证》引经据古,一一陈其矛盾之处,早已考证出古文《尚书》乃东晋时期的伪作。不过,对于李教谕来说,则是一种信仰方面的挑战,他气得浑身都炸毛了,偏又辩不过陆扬。一时之间,气愤难耐,拂袖而去,准备回去再好好梳理一下思绪,下次再有理有据地来反驳这个可恶的小子。竟敢怀疑上古真言,真是狂妄至极!

晚上,李教谕回屋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显然被那陆扬气得不轻,他是个急性子,心里装不下事,干脆起身,猫到书房里,查了一整宿的文献。

第二日,一大清早,李教谕便顶着一对黑眼圈,跑到陆扬的院子里,将睡眼惺忪的陆扬给拉了起来,要与他继续辩论。陆扬只好用清水稍稍擦了把脸,便跟李老头探讨起《尚书》古文、今文,孰是孰非,孰真孰假的学术命题来了。待陆扬将阎若璩的《尚书古文疏证》,结合后世其他考据学的各种证伪学说,娓娓道来后,李教谕虽然极不情愿相信,但还是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原来,自己一直笃信的《尚书》十六字真言,据说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往圣相传的无上玄言,原来只是东晋那帮玄学家瞎编乱造出来的鬼东西罢了,哪里是什么古圣“心传”。原来,当年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啃下来,却读了一本假书。

李教谕呆坐良久,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看着陆扬道:“贤婿高才,老丈自叹弗如啊!”

“泰山过誉了,小婿只是平日读书,喜欢奇思怪想,刨根究底罢了,毕竟‘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嘛”。

“惭愧,惭愧啊,老朽读了一辈子的书,竟然连亚圣的教诲都忘了,真是枉读圣贤书矣”,李教谕悔恨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出自《孟子》的“尽心下”篇,乃亚圣孟子的教导,李教谕对自己忘了亚圣他老人家的教导,悔恨不已,“只是既然如此,为何朱子却偏偏捏出这十六个字,反复诠释呢?”李教谕显然还有点不甘,如果是假的,朱熹朱老夫子怎么会不知道呢,朱子可是孔孟以来,一等一的思想家,儒门正宗,本朝科举取士,甚至明定,凡是经典注疏,只要朱子有章句,则以朱子章句为准,没有,才可参考其他学者的章句、注疏。

“晚辈斗胆猜测”,陆扬谨慎道,毕竟在大明朝,朱熹乃是儒学正统,不可轻易辩驳。另外,本朝太祖朱元璋,为了给自己祖上找点门楣,便学唐代皇室将老子李耳认作远祖一般,朱太祖硬说自己是朱熹的后人,算是给明朝皇室染上了浓厚的文化徽印。否认朱熹,必须要有艺术性,不然,不仅是学术问题,还是政治问题。想明白了,陆扬开口道:“朱子想来也未必不曾怀疑古文《尚书》,只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两句话,说得实在太妙,深契儒学精要,朱子才将它称作是‘十六字心传’,以简明扼要的方式,弘扬儒家学统罢了”。

“说的也是”,李教谕显然轻松道。他能够接受古文《尚书》是假的,但还真不能接受朱老夫子也错了的说法。儒学中,本来就分为程朱学与陆王学,李教谕作为朝廷学官,数十年来,笃信朱子学说,可不能接受朱圣人原来也会读错书这种事情,那是要颠覆他世界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