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多日在苦苦维系的某根弦,猛然挣断。
他眼前已是一片浑浊,根本看不清。茫然中穿过铁笼朝高墙下张望,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远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恍然不可及。
“弄影……弄影……”干涸的喉犹如撕裂,他已经许久不曾将这个名字唤出口。
曾深埋心底都会让他欣喜的名,如今只是喊出来,都让他觉得奢侈。
不知他还在抵抗什么,对弄影的消息,他静若寒蝉只字不提。任凭父皇如何威逼,他都死守她去向。
这一世,他恐将再无能为力庇佑她,那便替她阻了梁帝的色心吧!
被囚高墙牢笼之人,皆是受风吹日晒而枯槁死去。他自小熟谙此中刑罚,当然知晓自己的下场。母后张氏最终还是只当他为刍狗,养在身边多年,张氏虽恩宠他如骨血,可在他与四弟朱锽皆触梁帝逆鳞后,结局显而易见。
他尊张氏为母,宠四弟为手足,曾几何时,还愿为她母子粉身碎骨。现今想来,他自觉可笑。
朱锽与他所犯同罪,张氏定是早算准他们日后的夺嫡之争,便暗中为朱锽存下梁帝恻隐之心。若非老师敬翔告知,他恐怕还认为四弟朱锽,之所以犯了重罪还能从轻发落,是承了梁帝舐犊之情。
好一个张氏,享他膝下良孝数载,竟从未替他计量前程深远。
就连在世时为他讨的封赏,都只是日后用来替四弟朱锽掩罪的盾牌。
他幼时被张氏收养,依稀还记得康氏双亲健在时,曾偶然提及张府之祸。当年还是闺中小姐的张氏,因庶母的陷害毁了清誉,生生黄了与当地权贵邹府亲事。
不谙世事的闺中小姐,哪闻得这种丑事,一时间想不开跑出府要去投湖。被上街采买的康家娘子遇见,不由分说便将张氏救回。可巧的是,张府那晚有仇家寻仇,府上被杀得所剩无几。张氏这一出走,更算得上是躲过一劫。
劫后余生的张府老爷自此流落街头,多日后才再寻得张氏。
父女二人相拥而泣,互诉哀肠。那场面,叫康家娘子看得动容。收留了无家可归的父女俩,却不曾想给康家招来灭门之灾。因接济了张家,势单力薄的康家便成了张家仇人的眼中钉。在康勤记事起,家中便不时有杀手来犯,幸得父亲身手了得,他们才勉强撑过几年。
说到底,康家之祸皆因张氏。
双亲当日倒入血泊中,小康勤躲在狗洞边瞧得清楚。闻讯赶来的梁帝将那些杀手就地伏法,事后一帮粗野鲁蛮的军士便在他康家收刮。
张氏的贴身女使姗姗来迟,这才在狗洞边捡起被遗漏的小康勤。
说来也是可笑,他竟为了活命背弃祖姓,认贼做父经年。
便是如今,他深爱的妻,亦被那贼父觊觎。
艰难的挪动身躯,他使自己靠上铁笼边缘,不知此时是何时,他只依稀记得严冬已过,酷暑也临去。大地虽还是冷冽着,可也不时能晒到阳光。
什么王公,什么贵爵,现在就是一个乞儿都比他自由。
老师叫他再忍忍,可他这到底还能忍到几时?
“云想,衣,衣裳花想,容……”突然脑海中忆起弄影的笑颜,他又脱口而出初见弄影时的惊叹。
“春风拂,槛,露,华浓。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首诗是前朝诗仙青莲居士送给杨贵妃的,用于形容贵妃的绝世容颜。初读此诗时,他还曾觉得有夸大之嫌,这世间怎可能会有此等天资。直到他遇到弄影!
念着弄影的一颦一笑,他心中如浇了蜜。
刺骨的风习习灌入他背脊,破败不堪的皮肤被凉风撕裂般拉扯。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他虽看不清风云,可也能感觉到,起风了,汴京的天又要变了!
被流放边塞的均王朱锽,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才入军营是吃了些苦,可就是因为这些苦头,他才成长如此之快。
承蒙母后及早为他盘算,被流放才满一年,东都的召令便如期而至。
听说二哥被囚,那妖女克死异乡,往昔攀附的文臣亦大多投了郢王府门下。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多是一些人心丑恶的消息。
其实他不怪二哥。来边塞这两年多,他沉下心来才看清,离散他和二哥,原来只是一个遮天的诡计。
将他们二人分开,这才好来杀干净。
真是下得一手好棋,以为离间了他和二哥,就彻底搬倒他了吗?简直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