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令道:“宋先生,这般迹象我也看到了,但这如何能断定这人是未经药石的宗师人物。”
宋老威道:“不急,且听我说,入了化劲,劲骨在劲力上已达极致,可以易骨练髓,化去在打磨气血时戾苛,锋芒内敛。”
“明劲武者锤炼筋骨,骨骼无不粗大,入了暗劲更是身形壮硕。诸位大人请看,此人骨骼平整,这是他刻意为之,隐蔽于乡人之间。”他接着说:“《灵枢经》有云:入气宗师,死后十几个时辰身体柔而不僵,身体发肤,与活人无异。自七代乱起,天下武人竞服丹药,摧残本性,以增效用,致使死后唇紫面白,是为凡人。”
他摆弄尸身,果然手臂柔若常人,指甲唇口,红润如常,面皮光亮,体无异臭,宛如沉睡,众人见了这般神异,无不称奇。
宋老威道:“服药愈少,死后愈是不凡,我从他的三个儿子处勘验,知是他们死了已有十三四个时辰,这人非是全禁药石,别无他因。”
李夔龙道:“未必是全禁药石,或许是年轻时食用了少许也未可知。”
朱揾扭动着大脑袋问道:“李大人何以断定?”
李夔龙微微笑道:“片刻之后你们自会知晓。”
张疤头沉吟道:“此人武功绝顶,藏身市曹,隐匿天机,必怀阴谋。”
众人或凝眉不语,或张目四看,眼巴巴瞅着几位大人看。
李夔龙抬手道:“老威,让大家瞧瞧这人的雕青。”
宋老威嘿嘿一笑,一把扯掉张大郎尸首披着的白布,把他翻过身去,赫然露出一身锦绣纹身,只见他阔背上一只赤色神鸟沐于烈焰,怒目张喙,作展翅状,劲发腾飞,啾啾然欲鸣于九天,跃然纸上,好不鲜活!
群豪惊异之际,唯有两个人别是不同,一个刘雄坐在那里作了然状,若有所思;一个双眼死死盯着这刺青,目不转睛,却正是张疤头,张疤头看向上首坐着的三人岿然不动,心中一动,沉声问道:“敢问三位大人,此人可有什么来头说法?”
董彪不答反问道:“张帮主可是看出了什么眉目?”
张疤头凝神道:“诸公早有定断,我猜的不错的话,这尸首背上纹着的乃是神鸟朱雀,此人应是二十年前有名的大盗张忠全,江湖人称“金翅大鹏”张驴儿是也!”
张疤头语罢,四座皆惊,李魁龙抚掌笑赞道:“张帮主明眼如炬,此人正是横行天下的张驴儿!”
朱揾眼中热切,他赤红着脸道:“这张驴儿果然在渝州白龙门夺取了《长生真经》,江湖传言,修习长生真经至圆满处,可以请下朱雀星象,显化长生大帝一身超凡神通!”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气息加重,张疤头拳头攥紧,青筋乱涌,杨世魁心血澎湃,思潮翻腾,就连刘雄这般没远志的听了,也不禁蠢蠢欲动,恨不得把那真经就地夺来,当场习练。再看堂下武夫,精明的人人亢奋,痴愚的个个抖擞,把一双眼睁得圆溜溜,一双耳竖得直愣愣,一张嘴张得楞呆呆,真如瘌蛤蟆咬住了白天鹅,浑糙汉扒光了楚神女,眼睛快冒出火来!
盖因无他,这张驴儿乃是白州人,原来是个没有字号的赖汉,在本地大派做仆过活,凭着日夜嚼咬派中子弟的煎熬药渣,竟也入了劲,有个长老甚奇之,要试他的功夫,不想他甚不中用,一全无內劲,二不通功法,慌乱间被那长老的青驴一脚踢飞了去,一时引为笑谈,人皆谓之“青驴教头”,人送雅号“张驴儿”是也,白州地界谁人不知。合他有天大的机缘,竟然阴差阳错夺了现世的《长生真经》,神功“神霄秘法”无师自通,有开山分水之力,役使雷电之法,人皆莫能与之为敌,张驴儿乍得神功,挥手蹈足间屠戮了四面围追的高手,在西南地界创下好大名头,本意结交上流,安享富贵,奈何罪在怀璧,武林人士哪个不想杀他夺经,一窥四象神奥,更兼自古传谶“神霄玉清府,紫薇授长生。”这《长生真经》中有长生不老之秘!消息引动天下,那些日夜苦捱,煎熬人寿的老怪物们哪个不是念之发狂,硬生生把这么一个新出炉的绝顶高手逼的逃窜九州,仓皇天下,亡命之中他杀劲如鸡,屠气如狗,连神魂高手都不知诛灭了凡几,他索性取“中心人王”意,自名张忠全,在背后纹了一幅朱雀神鸟图,每逢战中,必扯裂衣裳,那朱雀闪出金光,耀人眼目,愈加神俊,寻常武人心智为之所夺,无不奔逃,江湖人惊骇,称他叫做“金翅大鹏”,谁敢不敬!
天下英雄何其多也!朝廷司卫,五姓九宗又是好相与的,不管这张忠全藏在何处,总被轻易找到,几番大战之后,张忠全再无踪影,或死或亡,人不能知,料是四象雄列星宿之首,他功法精进之下,干扰天机,不能卜算,不想时隔廿载,当年叱咤六合,搅动八荒的张驴儿竟然被人凌逼暗室,屈死刀兵,好不窝囊!
杨世魁心思急转,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各位大人寻我们几个来,必有嘱托,在下虽是不才,家里也有千百个机灵能打的儿郎,朝廷但有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其他三个听了,也纷纷禀诉衷肠,武德卫千户大人李魁龙微微一笑道:“四位英雄无一不是郡中豪杰,拳拳之心,守护乡梓,本官自然知道。”他话锋一转接着道:“这张驴儿既然隐居在此二十余年未被发现,贼人定有多番打探,还得劳烦诸位劳心费神,追查这些日子以来郡中可疑人物,凡立功劳,朝廷一定不吝赏赐。”
几个豪杰听了心中都欢喜,杨世魁故作难道:“淮阳是商品流通之地,人员纷杂,郡中多有南来北方的客商,郡中的商号镖局,无一不是辎货重地,追查检索,何止万难,此般还需有个章程,好让我等便宜行事。”
董彪听了笑道:“合郡之内,逐门逐户,悉要穷索,四位乡贤宜各司本县,不得越境。其中章程,当依旧例,不得擅自臆决,怀了乡情。朝廷法度森严,有不从者,直管拘押送官,休要闹出人命来,浑浊清议。。”
杨世魁得了乖,禀道:“世魁敢不用命。”
董彪说话别有机锋,四人听了如见拈花,大家心照不宣,别有默契。原来这地方主官敛财,多有不便之处,故多借地方强梁的势力,横加征敛,那些豪强自凶悖惯了,又不惧清议,辄有大案,则穷索上下,借机大发利市,得了钱后,与各级主官坐分财赃,不知有多方便!无知百姓唯记恨那几个恶霸,却不知孰人始作俑者,孰人幕后黑手,端的可笑!每待新官到任,总要杀几个不成器的小贼祭旗立威,此中三味,回味无穷,聪明看客,自然知晓。
四人得了允诺,像是热锅上的蚰蜒一般,心慌慌,急忙忙,直要召集股肱爪牙去擒捉人,全因这番大索,敛财是小,寻经是大,倘若祖宗亦给神仙拉过车,为帝王养过马,福荫后人,让自己得了长生,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