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荆州相继爆发民变,朝廷并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过来。派去益州的援军无功而返,只得留下罗尚与流民军坚守对峙。不想荆州又有张昌起义,新野王司马歆也向朝廷频频告急,朝廷只得把目光再聚焦荆州,计划派出三路人马前往救援。任命屯骑校尉刘乔为豫州刺史,领一路兵马开赴豫州汝南(今河南驻马店);任命宁朔将军刘弘为荆州刺史,率领前将军赵骧、平南将军羊伊前往宛城(今河南南阳);还有一路为雍州刺史刘沈领兵一万,加上在西府(今陕西关中平原西部)征发的五千人从蓝田(今西安蓝田县)出关讨伐张昌。结果,刘沈领兵到达蓝田后,被驻防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将兵马扣了下来,拒不服从朝廷指令,也就是这一路人马被司马颙给截胡了。司马颙敢公然对抗朝廷旨意,因为现在执政的人是司马乂。
司马冏被诛灭后,司马乂现在总理朝政。司马颙派出的李含、张方两支队伍又和讨伐司马伦时差不多,根本没有与敌军接仗,在外溜达一阵子就回来了,司马颙虽然保存了实力,可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当初,司马颙、李含都以为长沙王司马乂力量薄弱,所以先把司马乂推到前面反对司马冏,等到洛阳挑起纷争后,司马颙认为司马乂肯定对抗不了司马冏,甚至会被司马冏杀掉。那样的话,司马颙就可打出为长沙王报仇的旗号讨伐司马冏,同时联合成都王司马颖共同举事,事成后将司马颖推上辅政,甚至废黜司马衷,拥立司马颖为帝也不是不可行。这样,无论推司马颖为帝还是做辅政,司马颙都功不可没,日后必然会大权在手。司马颙作为皇族的远支,借拥立之功将由此迈入中央权力核心。但事情的进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弱势的司马乂反杀了强势的司马冏,自己一步登天主宰朝政,无论司马颙还是司马颖都成了看客,也就是说诛灭司马冏的功劳全是司马乂一人所为,司马颙、司马颖什么都没赶上。司马乂胜出是司马颙绝不愿看到的结果,因为司马颙在上表中把司马乂推出去明显是在拿人家当枪使,是想害了司马乂,没想到这杆枪很厉害,现在恐怕要调转枪口对准司马颙了。司马乂掌权,还能有司马颙的好果子吃?尽管是司马乂掌权,但司马乂并没有像之前的其他权臣那样大权独揽,为所欲为,而是事无臣细都会向邺城的司马颖报告或是问询,说明司马乂也看好由司马颖做第一辅政更合适。可司马颖就是不去洛阳,只守在邺城发号施令,很有点遥控中央的意思。时间一长,司马乂这边就觉得很别扭。本来司马乂是司马颖同父异母的兄长,之前也曾邀请司马颖进入朝廷辅政,但司马颖就是不来。不来却又心安理得得遥控中央,造成许多政事处理起来一是很麻烦,二是没效率,司马乂每日就在朝堂之上,很多事情却要等待司马颖那边的消息回复,哪有这样管理朝政的。而司马颖在邺城越发的居功自傲,觉得历次推翻权臣,稳定政局的大事都离不开自己,自己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问题是人家请你去执政你又不去,真不知道司马颖是怎么想的。可以肯定的是,司马颖的做法绝不是卢志的意见,因为司马颖已经越来越不听智囊卢志的建议了。如此局面导致朝政日益荒废松弛,甚至比司马冏时还要严重。也许司马颖认为,既然事无大小都来问自己,还不如你司马乂主动让位最好,也免得日后自己掌权时有任何掣肘。司马乂、司马颖兄弟二人的隔阂日渐加深,司马颖开始动了除掉司马乂的念头。
齐王司马冏被诛后,原手下参军皇甫商又成为了长沙王司马乂的参军,足见皇甫商左右逢源的能力很强,从一开始依附司马颙,到任职司马冏手下参军,再到担任司马乂的参军,皇甫商多次改换门庭却能始终不受牵连。但皇甫商的死对头李含却对司马颙说:“司马乂用了皇甫商,可皇甫商的哥哥皇甫重还在秦州,应该尽快除掉此二人,消除隐患。我们可以推荐皇甫重赴京任职,等他经过长安时趁机将其拿下。”其实,司马颙和皇甫兄弟也是旧相识,但正因为此,司马颙也担心皇甫兄弟投靠司马乂后会把自己这边的情况都透露给朝廷,那样的话就被动了,所以司马颙也同意李含的想法。皇甫重这时任职秦州刺史,得知司马颙推荐自己进京就觉得不对劲,当发现这一切又是李含的阴谋时,皇甫重干脆把当初司马颙讨伐司马冏的檄文公布了出去,里面对司马乂,甚至对皇帝不敬的言辞便暴露出来。皇甫重集合起秦州陇上的兵马,打算讨伐李含,当然矛头也指向了河间王司马颙。司马乂其实早就怀疑司马颙当时把自己推出来的企图,但现在司马冏已经伏诛,朝局刚刚稳定下来,司马乂不想再挑起新的争端,和司马颙这笔账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算。因而,司马乂不认同讨伐李含的做法,打算任命李含为河南尹,把他从司马颙身边调开,也免得这小子总给司马颙出坏主意。于是,朝廷遣使向皇甫重下诏,令其罢兵,同时任命李含为河南尹。李含奉诏前往洛阳,因河南尹的治所就在洛阳,而皇甫重却不尊诏令,拒绝止战息兵。这样一来,司马颙便有了讨伐皇甫重的理由,于是命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稚等人联合四个郡的兵马去攻打皇甫重,皇甫重只得坚守上邽(今甘肃天水),与敌军展开对峙。司马颙见皇甫重胆够肥的,不尊朝廷号令还敢和自己对抗,觉得皇甫重背后肯定是司马乂在撑腰,看来不除司马乂自己这个河间王都当不踏实了。司马颙自己不尊诏令,自以为是司马宗室,又有大功便肆意妄为。司马颙暗地里联络上已到洛阳就任的李含,以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为内应,计划寻找机会杀掉司马乂。尽管皇甫重被司马颙困在了秦州,可别忘了,他弟皇甫商正在司马乂手下呢。皇甫商知道哥哥正被司马颙围困,于是把司马颙之前上表讨伐司马冏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司马乂,这下便做实了司马颙要害司马乂的图谋,并说这场阴谋都是李含策划的。司马乂对司马颙密谋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也有所耳闻,现在听皇甫商这样一说,于是不再犹豫,迅速出手,抓捕并杀掉了身在洛阳的李含、冯荪、卞粹等,一场危机暂时解除了。
司马宗室之间越是勾心斗角,朝局就越是混乱,各地民变也越发激烈起来。面对朝廷派出的各路兵马,在荆州越闹越大的张昌丝毫不惧。太安二年(公元303年)五月,张昌继建国立号之后随即命手下将领黄林率两万人马向豫州挺进。叛军沿途对汝水两岸的居民大肆劫掠,幸亏豫州刺史刘乔派出手下将领李扬及时领兵迎击,将黄林击退。黄林又转头向东攻打弋阳郡(今河南潢川县西),弋阳太守梁桓只能据城固守。张昌再派将领马武攻击武昌(今湖北鄂州),结果武昌被攻破,武昌太守被杀。张昌亲自领兵向西攻击宛城,击败了前将军赵骧,一同镇守宛城的平南将军羊伊战死,刘弘被迫退守梁县(今河南汝州)。羊伊是前晋国名将羊祜的侄子,此次为国捐躯,震惊了朝野。接下来的张昌更加一发不可拾收,六月,叛军开始进攻荆州治所襄阳,这里正是新野王司马歆的大本营。张昌纵横驰骋于荆州地区,作为总督荆州军事的新野王司马歆早就想出兵讨伐,但此时执政的已是长沙王司马乂,一开始否定了司马歆出兵的要求。司马歆与齐王司马冏一道讨伐赵王司马伦立下了功劳而得到晋位升迁,所以司马歆一直以来依附于齐王司马冏。不料司马冏被司马乂诛灭,司马歆虽然人不在中央朝廷,但也担心受到司马冏牵连。于是,司马歆又主动向成都王司马颖示好,觉得司马颖有相当的实力,自己总要找棵大树遮风避雨以防不测。随着司马乂、司马颖兄弟之间日生嫌隙,司马乂便不愿看到司马歆掌兵做大,来自北面的司马颖对自己已经是潜在威胁,再让南面的司马歆起势就更加不利了。因而司马乂对司马歆讨伐张昌的事情显得很消极,这也是张昌能够在荆州日益猖獗的客观原因之一。现在,张昌已经领兵杀到家门口了,由不得司马歆再做考虑,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了。张昌攻打樊城,司马歆出兵抵御,结果一战溃败,司马歆阵亡。司马歆应该是‘八王之乱’以来第一个死于民变的司马家宗室亲王,不但朝野上下,就连各地司马家的王公们都感到惊惧。尤其是成都王司马颖在邺城得知司马歆阵亡的消息后显得非常愤怒,一是愤怒张昌的嚣张气焰,二是因为司马乂对司马歆的掣肘以致造成如此局面而感到愤怒。虽然自己表面上好像是在遥控洛阳的朝局,可很多事情毕竟鞭长莫及,或是来不及反应,司马乂就已经做决定了。这又能怪谁呢?人家请你去中央你不去呀!但司马颖并不这么想,甚至把司马歆的死怪罪到司马乂头上。司马颖不由分说,上表朝廷请求南征,发誓要为司马歆报仇,也不等朝廷回复,司马颖便起兵出发,沿途许多百姓认为跟着成都王有战场立功的机会,于是纷纷响应,踊跃加入队伍,司马颖一时间又整得声势浩大。
司马颖声势浩大,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荆州地区已经糜烂,要想保住荆州,首先还是要靠荆州本地的人马维持住局面,总不能在司马颖的队伍到来之前,荆州就已经丢了吧?司马歆一死,保卫荆州的重任自然落到了现任荆州刺史刘弘身上。刘弘出身沛国相县(今安徽濉溪),祖父刘馥受曹操器重,出任汉末扬州刺史,父亲刘靖曾任职曹魏时期镇北将军。刘弘与晋武帝司马炎同年出生,少时在洛阳居住期间与司马炎相交甚好,司马炎称帝后出仕为官,又得到晋国重臣张华的赏识。刘弘有治事才能及谋略,处理政务的能力也很强,朝廷后任命刘弘为宁朔将军、假节、总督幽州军事,领乌丸校尉。刘弘在幽州期间恩威并施,使得盗寇绝迹,因而受到北方士民的一致称赞,后因政绩突出受封宣城县公。太安二年(公元303年),刘弘已经六十七岁。张昌起义爆发后,刘弘临危受命,出任荆州刺史,不想张昌的势头锐不可当,刘弘一开始也显得被动。司马歆战死后,朝廷干脆就命刘弘为镇南将军,总督荆州军事。但此时的刘弘因宛城失守,不得不先退到了豫州境内的梁县。总督豫州军事的范阳王司马虓(xiāo)见荆州空虚,朝廷即将失去对荆州的控制,便派遣手下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刺史。等到刘弘率兵再回到荆州时,临时任命的张奕却拒绝退出,那意思好像是要长期霸占荆州刺史一职。司马虓只是总督豫州军事的地方大员,任命荆州地区的官员显然是越俎代庖,应该说司马虓根本没有这种资格。即使司马虓解释为以国家疆土为重,不能无人值守为由临时任命了张奕,那么朝廷正式任命的荆州刺史刘弘到来后,张奕理应交出职权。范阳王司马虓当初也是响应讨伐齐王司马冏的成员之一,但同样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洛阳的长沙王司马乂就把事情了结了。所以,司马虓对司马乂也有些心中不服,任命张奕为荆州刺史的举动便有些和朝廷对着干的意思。刘弘见范阳王不按朝廷的意旨行事,自己也就没必要客气了。于是,刘弘派兵攻击张奕并最终将其斩杀,然后,刘弘故作姿态地向朝廷上表请罪,毕竟张奕也算是朝廷命官,可朝廷对刘弘未做任何追究,实际上是默认了刘弘的做法。
刘弘这边刚刚缓了口气,张昌那边却已经攻入了扬州。太安二年(公元303年)七月,张昌遣部将石冰进犯扬州,击败了扬州刺史陈徽,扬州各郡陆续陷落。石冰接着攻陷江州,江州是从原荆州划分出来的一个州,地理位置大致在今天江西、浙江和福建的一部分。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长沙等郡县均被叛军攻破,临淮人封云也在徐州起兵响应石冰。至此,荆、江、徐、扬、豫等五州的大部分地区都被张昌及其所部占据,张昌还分派设置了不少地方郡县长官。不过,张昌所用之人都是些行凶盗窃的小人,不懂禁令法度,专门以劫掠为能事,张昌的做法使得各地民心渐渐离散。刘弘重新回到荆州后,以南蛮校尉长史陶侃为大都护,参军蒯恒为义军督护,牙门将皮初为都战帅,命其率军进据襄阳。陶侃的父亲陶丹在孙吴时期曾任扬武将军,陶侃算是武将世家出身。晋军在陶侃等人的率领下于江夏郡竟陵(今湖北钟祥)向张昌发起攻击,豫州刺史刘乔也命将军李杨、督护尹奉统领兵马向江夏进发。江夏是张昌建国立号的大本营,但此时兵马不多,因为张昌的人马大部分都派出去攻掠各个州郡了。陶侃抓住机会与张昌苦战多日,在付出了上万人马的代价后最终大败张昌,前后斩敌几万人,张昌则逃窜至下俊山(今湖北通城西北)一带,余众全部投降。张昌被打跑了,荆州地区丢失的郡县陆续收复,陶侃在收复荆州的战斗中居功至伟。陶侃虽出身武将世家,但幼时丧父,家境贫寒,经过不断地努力,陶侃终于在收复荆州的战役中崭露头角。刘宏表彰陶侃时就说:“过去我担任羊公(羊祜)的参军,他说我日后一定能达到他的地位,今天再看到你,也一定能够继承老夫我呀。”荆州地区因为张昌作乱,很多郡县的职位出现空缺,刘弘上表请求补选。朝廷批准后,刘弘依据功劳、德行进行选拔,按照才能安排职务,众人都佩服刘宏处事公允得当。刘弘表奏陶侃出任镇南将军府司马,参军蒯恒为山都县令,此次平叛立下战功的牙门将皮初补任襄阳太守。朝廷因为皮初虽然有功但资历尚浅,打算换刘弘的女婿前东平太守夏侯陟为襄阳太守。刘弘却表示说:“治理国家的人,应当从国家整体利益出发考量,如果只有凭姻亲关系才能使用,那么荆州十个郡,哪里来的十个女婿去处理政务呢?”刘弘于是再次上表说:“夏侯陟虽是姻亲,但依照过去的制度是不能互相监督的。皮初的功劳应当给予适当的回报。”朝廷最后同意了刘弘所请,就认命皮初为襄阳太守。刘弘之后在任上劝课农桑,宽刑减赋,官府与百姓都开始充裕起来,荆州地区重新恢复了生气,刘弘的治理赢得百姓的一致爱戴和拥护。
张昌失败后,于次年秋被擒获,斩首并将首级传送京师,同党全部诛灭三族。张昌手下大将石冰知道张昌败了,便依附于徐州的封云。封云手下司马张统见官军日盛,败亡就在眼前,于是杀掉了封云、石冰,率领叛军向晋朝投降。这样,荆州、江州、豫州等地在经历了近半年动荡后暂时趋于稳定。然而,一场更为残酷、猛烈的斗争随即开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