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雄偷偷觑了父亲一眼,赖恭脸上挂着冷峻的寒霜。
紧张而浮夸的氛围,笼罩着马车内的每一处空间。
辘辘车辙行驶在襄阳的长街上,赖恭轻轻摩挲着一幅隶书,爱不释手:
“子云,你知道此书为何人所作吗?”
赖恭没有沉默太久,似刚才只是在沉思组织语言。
“不知。”赖雄仔细瞅了瞅,并没有认出来。
“是梁鹄所作,光和元年,梁鹄入鸿都门学。至灵帝时曾任选部尚书、凉州刺史等职,值天下大乱,群雄割据,梁鹄入荆州,成为明公的宾客。”
“梁鹄以善八分书知名,通篇布阵峻整浑穆,雄逸绝伦,曹操深爱之,甚至愿意拜其为师。明公曾送了几幅梁鹄的字帖给曹操,曹操回了很厚重的礼。”
“你可知,为何梁鹄不受明公重用吗?”
赖恭恳切地发问,神色有些冷淡。
“因为他是出身鸿都门学的士人。”赖雄轻快回答,心里敞亮。
东汉除了察举制,还能通过太学为官。士族唯一的考核标准,在于经学。
鸿都门学打破经学桎梏,开设辞赋、小说、尺牍、字画等课程。
辞赋畅达,可以为官。字画精妙,可以为官。
鸿都门学打破了传统士族垄断的上升通道,给了无数寒门子弟驰骋官场的机会。
梁鹄以字媚上,一跃成为凉州刺史,让一群苦读经学的太学生们彻底懵了。
鸿都门学背后站着的是宦官,宦官背后站的是皇帝,东汉士族、宦官、外戚、皇帝之间的斗争,一直都非常激烈。
赖恭搓手顿足,语态肃穆道:
“今天你教了刘琮公子很多道理,逗得明公心情愉快,为父很欣慰。老夫本以为,你讨好了明公,会得罪刘琮公子,这里面的冲突在所难免。”
“你继续说着胡话,说得刘琮公子心驰神往,将事情圆了回来,实在是精妙绝伦。若是老夫面对这样的局面,根本不可能周到处理至此。”
“然而!你今天的表现越来越像鸿都门学的士人了,精明地盘算着明公和刘琮公子。梁鹄便是如此,他听闻曹操好书法,投其所好送了字帖,结果曹操来信向明公多讨要几幅,梁鹄聪明反被聪明误。”
赖恭字字珠玑,像是拿着鼓槌,直敲赖雄的脑袋,嗡嗡直响,根本停不下来。
“爹——”赖雄拱手施礼,正襟危坐。
“你要记住,做人绝对不可以精明,精明的人最容易吃亏。聪明外露就叫精明,聪明到大家都知道他聪明,做什么事都提防着他一点,接下来他还能做成什么事?”
“爹称赞你是神童,那只是称赞你读书的本事,经过此事证明你书读得还不够多,还需要继续历练。你只看到明公表面上笑嘻嘻,实际上他很可能已经在提防你了。你要一个人在襄阳,就不能太精明,否则容易惹来祸事。”
“明公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物,他始终保持冷静,暗中测出你水平的高低,最后表现比你聪明一点,无声无息阻断你逃离襄阳的道路。为父今天只教你一句话:君不密丧其邦,臣不密丧其身,言多必失!”
赖恭敦敦教诲,像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他追随刘表这么多年,深知其幽深难测。
“孩儿受教了。”赖雄佩服得五体投地,津津有味地消化着。
待父子二人返回驿馆,家将农起捧着大公子刘琦的请帖迎了上来。
赖雄第一次觉得心烦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