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乘风选择无视这个有辱斯文的东西。
“今日之事,颇有蹊跷。”
王涳知他指的是这些聚集的江湖武人。
笑道:“嘿,不外乎一干妄图浑水摸鱼之辈。”
“也不知是何人放出胜境现世的消息,”
“这些人找不到胜境所在,就跑书院来找,简直不知所谓。”
胜境。
传说是上古遗留于人间的一丝“气韵”所化。
天心受感,集大地之灵秀,上古人间之遗韵,而造化出胜境洞天。
乃世间大道之源流,上古华韵之遗珠。
简而言之,胜境洞天,就是上古世界的一角碎片遗留。
里面有机缘无数。
世间天骄难得,但此前每一个胜境的出现,都必然能造就天骄。
甚至不止一两个。
天下间的高品名门、名教大宗,之所以能屹立于世间,传承不灭,便是有胜境为其最大底蕴。
而胜境并非凡俗之地,甚至不在天地之中。
只不过是天心人心相融,于大地之上造就的一方小小天地,亦真亦幻。
只有修持浩然,上感天心、下应人心的儒门大儒名士,才能打开胜境。
这是儒门能超然于世间的最根本原因之一。
顾乘风道:“近来西漠蠢动,大雪山中异象频现,有胜境洞天即将现世,怕是无疑了。”
“恐怕早有人先我书院发现了胜境洞天。”
“此等消息,本该秘而不宣,如今却大张旗鼓,弄得满城风雨,也不知是何居心。”
王涳嗤笑一声:“这还不简单?不过是因为发现之人并非只有一方。”
“一方知晓胜境所在,一方只知消息却不知其地,”
“有人想要浑水摸鱼,逼出胜境所在罢了。”
“不管是谁掌握着胜境所在,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顾乘风看了他一眼,叹道:“你有治世经国之贤才,有运筹帷幄之鬼谋,偏生就了一副死心眼,可惜,可惜……”
王涳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似乎都懒得接他的废话。
顾乘风也不介意:“我可以容忍你施展你的抱负,但凡事不可太过,”
“尤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莫要在此时胡闹。”
王涳冷笑:“怎么?你顾乘风顾大儒,桃李满天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好生威风煞气,”
“我王涳不过想收个弟子,便成了胡闹?”
“唉……”
顾乘风叹了一口气,语气放软:
“我知你胸中抱负,也恨我迂腐,只是礼法终究不可乱,”
“这天下承平已久,如今虽看似太平,实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已是风雨飘摇,人心思动之时,”
“再失了礼法之束,恐怕劫祸不远矣。”
王涳又露出讥笑之意:“承平已久?我看你是高高在上太久了,早已经眼瞎耳聋,”
“这天下何曾太平过?”
顾乘风似不想再与他辩。
神情恢复冷硬:“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天理昭昭,礼不可废,法不可乱,”
“大庸根基,绝不可动摇!”
王涳讥讽、气愤之色忽地一敛,淡然下眺:
“我倒是忘了,为了所谓的礼法,你连亲生女儿都能弃之不顾,”
“任其自生自灭,受尽诸般苦楚,郁郁而终。”
“灭尽人欲,这便是你的天理?”
顾乘风面目冷硬依旧,毫不为所动。
王涳见此,便知徒劳。
也是,能成就大儒,哪一个不是坚守心中信念,纵然刀斧加身、天崩地裂亦不改其色。
若言语能动,那就枉为大儒了。
王涳长吸一口气,说道:
“好,我可以听你的,不过……”
这一开口,便已算是屈服。
不过,我赢不了你,他日却未必无人能压服你。
我倒是想看看,届时你还能不能摆着一副大儒的架子。
“这次讲经,我要开启书院胜境。”
顾乘风闻言眉头微皱:“你想做什么?”
西州本为边远苦寒之地,文风不显,文运枯竭。
能出一个朔风书院,堪称开西州之文脉,兴边地之文运。
这其中的功劳,顾乘风至少占去一半。
除了他本人是大儒,坐镇于此。
还因为当年,顾乘风曾经托举了半截山头,从天而降。
胜境洞天,往往需要某种“引子”,才能上感于天心,造化而出。
这个“引子”,也许是上古之时的某件古物,也许是上古先贤遗留的一个文字,也许是某个上古遗迹……
顾乘风托举回来的那半截山头,便是一个引子。
换句话说,他给朔风书院带回了一座胜境。
一位大儒,一座胜境,镇压朔风书院文道气运。
西州文运,自此渐昌。
凭这一点,王涳就算对顾乘风有再多不满,实际心中却也始终敬重有加。
顾乘风心念微转,便有所得。
扫了一眼下方如蝼蚁般的人群:“你难道想为此子凝聚文心?”
王涳轻哼道:“那你就别管了。”
顾乘风皱眉:“文道胜境,虽有助于凝聚文心,却也须自身积累丰足,经年打磨,”
“非资质心性上佳、学问广博深厚者,即便进入胜境,也不过是徒劳,”
“即便我答应了,又能如何?”
王涳笑道:“你以为,如此资质,尚不可称‘佳’?”
“习武,自是绝佳,学文,却是未必。”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学文亦有此等佳质,也来不及了,”
“且儒门之学,传承自有其法序,我也不会断答应他入学。”
顾乘风也没有全然否定,只是在述说事实。
武道是前人早就打磨完善的遗宝。
除非推陈出新,开宗立派。
否则学得再好,也不过是重复前人之事。
于文道而言,不过就是抄录背诵之事。
有个词叫“穷章摘句”,不外如是。
真人养就文心,那就需要一点灵光。
王涳笑道:“既然如此,你又怕什么?”
顾乘风摇摇头:“随你吧。”
“不过,我信不过你,我会在这行云岩上盯着你,”
“记住我说的话。”
“天理昭昭,礼不可废,法不可乱……”
话音袅袅,顾乘风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似融入了天地之间。
“呵呵……”
王涳也不去理会,看着下方人如蚁动。
“真是个死不低头的老顽固。”
“也罢……”
“小子,可不要让我失望,一定要替我狠狠打这老顽固的脸啊。”
侧首看向一旁,那里还站着一个人,一手拿着本册子,一手拿着笔。
一直笑呵呵不发一言。
“还有你,别学那老顽固,据实写,据实记!”
那人笑呵呵地点头,也不说话。
“无趣!”
……
行云岩前。
在场众人仍沉浸在刚才顾安接连现学现卖,于对阵当中,以对手绝学击败对手的震撼中。
他们中有人听说过,世间有人修炼,一日之功能抵常人长年苦炼,号为天骄。
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可即便是这种传说中的天骄,也没有听说过有几个有这种看一遍就能学会别人的绝学的。
有人清醒得快,便有些蠢蠢欲动。
却并非是要找顾安麻烦,而是想来与他攀扯攀扯关系。
哪怕是拉拢不过来,也能先争取些好感。
再尽快回去禀报宗门,抢在消息传开前,将他拐了回去。
冯炯这时却站了出来,扫过场人众人。
“既有言再先,尔等皆不得再生事端。”
一句话令一众蠢蠢欲动之人都按捺了下来。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汪大海那夯货。
此时此刻,还是胜境之事最为重要。
别的都可以暂放一旁。
左右人还在这里,正好一块看住了。
不急于一时。
“你等上来取经帖吧。”
冯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回到草亭中,继续提笔点帖。
顾安四人拿了最后的四张经帖。
“阴兄,没想到这顾六竟有这般本事,倒是小瞧他了。”
聚在阴君陵身边的几个学子此时也回过神来,不由感叹道。
阴君陵扫了一眼,冷哼道:“哗众取宠,小道罢了。”
边上其他朔风学子听到这话,都只是一笑,倒也没人觉得这话不对。
都说文人相轻,其实他们轻的是一切。
武道强者?武夫罢了。
玄门高士?装神弄鬼。
佛门高僧?伪善贼秃!
想让他们敬服,只能在文道上压服他们。
这顾六现学现卖的本事,固然是惊人。
但惊过之后,却也就如此了。
他们也不求武道,又干他们何事?
“顾兄,阴兄便是如此,对你并无恶意,不必介怀。”
王丞走了过来。
顾安笑道:“这算什么?”
这点事都受不了,早被呕死了。
比起以前口口声声的“贱户”,哗众取宠都算是赞扬。
“还要恭喜顾兄,今日之后,必定名扬西州。”
“我早就说过,顾兄有玲珑心窍,惊世之才,终究要教世人知晓的。”
顾安笑了笑:“倒是令王兄见笑了。”
他指的是自己今日有意出头扬名。
知道王丞应该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