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娘的孩子是野草,没爹没娘的孩子只能变成野狗。
或许是过早经受失去母亲的痛苦,齐草玄十分期盼着父亲回家,火母月的三十六个日子,他掰着手指头过。
“今年去背水吧,阿弟。”
“哥...爹会同意吗?他总说我的胳膊还太薄,拉不响弓箭,脚板还太细嫩,受不住陷马山的荆棘。”
虽嘴上抱怨,齐草玄眼神仍旧洋溢着浓浓孺慕。
“明早我就去买炒面和椒虎酒,再买些酸菜,兰花烟一定要买,爹他最爱这口。”
听着齐草玄的话,齐草黄只觉有细沙流过咽喉,仿佛无数细小的刀锋。
久远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安静晕开,水渍般渐次扩大。
三年前的鼠日,母死,三年后的今天,鼠日,父死。
今夜,此时此刻。
父亲已经死在离家不过两百步的齐家寨祖灵殿堂中,成为齐家寨四房旷日持久的权力斗争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那些人为了避免长房借父亲的死发难,想出了一个极具恶意与残暴的办法。
借子弑父。
以齐草玄成为祭师为条件,胁迫齐草黄认下弑父之实。
对外则宣称,齐草黄为了维护家族利益,不因私情背叛族人,选择大义灭亲。
齐草黄是齐家寨的英雄!
然而,背负着“英雄”之名的齐草黄,迎来了被所有人唾弃,与弟弟齐草玄兄弟阋墙的结局。
父母皆死的兄弟二人。
一个被迫离开齐家寨,一头扎进纵广九千由旬的南澹部洲求生。
进过匪寨,当过风信子,年年辛苦,却得不到好的法经,足够的灵石。
白白浪费大好光阴。
一个茫然无知的持续陷入亲族之间勾心斗角的曲折与荒谬,被永恒囚禁于真相之前,在知与不知间无可回避的痛苦之中早早夭折。
思绪至此。
齐草黄伸手拍了拍齐草玄毛毡上的雪片,温和道:
“后天虎日族内会举行祖灵大道场,为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揭开蒙面纸,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祭师...”
齐草玄抿着嘴唇,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涌出一阵强烈的惶恐。
他不明白哥哥的笃定。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祖灵的庇佑下揭开蒙面纸,成为寨子里人人尊敬、畏惧的祭师。
这需要老天爷的中意,即天意。
就连作为齐家寨最强大的祭师—族长大人都无法肯定一个人能成为祭师。
况且,老天爷真的会中意我这么一个蠢笨的人吗?
雪渐渐小了,变得缓慢又矜持,风中夹杂着缕缕酷寒抚摸着齐草黄的脸,同时也吹出一条出洞毒蛇。
齐草黄冷漠的盯着楼前一处静谧蜷伏的暗影。
“阿弟,去帮我泡杯热叶藤,要烫。”
齐草玄听话起身,抖了抖雪,快步走进屋内。
那暗影缓缓剥去黑色,出现一个细瘦身影。
她穿着宽大的黑色披风,内里黑长的褶裙裙裾绣有蝴蝶、鸟、花卉纹。
胸部腰部皆挑绣有羊角纹、水波纹、花卉纹,惹人注目。
头带硕大的银冠,银冠表面镂空,冠前沿呈鸟嘴状,向下垂六道银纹花瓣链遮盖面容。
整个人如同一件精致、昂贵的神像。
刑罚室祭师齐蛛,二房一脉的实权人物之一,勒死母亲的那根皮绳便是她亲手搓成的。
她气息如渊,单单是站立在那里,便如同漩涡一般拉扯着齐草黄的心底的恐惧。
怕吗?
前世很怕,又惊又畏。
而现在齐草黄心如平湖,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她。
“草黄还是草玄?”她的声音如竹片划过沙地一般沙哑。
齐草黄轻轻淡淡的回话,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
“堂姑,我是草黄。”
齐家寨四房子弟,往上数都是一个祖宗,互相沾亲带故,齐草黄一家是长房嫡系子孙,攀祭师大人一声亲戚,不算逾矩。
齐蛛点了点头,平和道:
“随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