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仿佛矗立着一道高大的门户，边缘区域有风雷涌动，像是将一小片星空抓取下来，禁锢于其中。

而在正中央，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能有一人高，看起来非常危险，散发出摄人的波动。

“奇怪，这里之前是这副光景来着？”

小家伙蹙眉，面对眼前的异状，小表情略显困惑。

不过，他倒也没太在意。师父洺洛一向喜欢在家里整这些幺蛾子，见怪不怪，他已经习惯了。

他眯缝着眼打量了打量，小胳膊往前一伸，黑乎乎的洞口处，有一圈圈涟漪向周边扩散，宛若将手伸进了水中。见肢体可以通过，没入那个洞口之后，小五毫不犹豫地从这里跨越过去。

在工匠村，傀儡师洺洛的房子可谓是声名狼藉，一直是村民们谈之色变的禁地，素有“诡域迷宫”之称。其内部遍布阵法、机关、陷阱等，密室和暗道纵横，甚至有在里面迷路过的村民声称，在那栋房子里见过一条地下暗河。

那种复杂程度，从进门那一刻起，就像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传闻能困死古代天神。

住在这么一个遍地机关的大房子里，小家伙的日常总是充满了“惊喜”，哪怕小心翼翼生活，也保不准下一秒就“中奖”了……久而久之，对这种状况，他也就习惯，或者说，麻木了。

反正都是师父布下的手段，有识别敌我的机能，所以不会真正伤害到他。

噗通。

穿越过去的瞬间，小五好像真的听到了水花溅起的声音。

没法睁眼，什么都看不到。但有一股来势汹汹的挤压感，如被瀑布淋身，一股和水流质感相近的奇异物质占满了他全身各处的感官。它们像是有点稀的果冻，无孔不入，在小家伙看不见的地方，伐毛洗髓，从他的体内吸附走了许多黏哒哒，像是汗液与老灰混合物一样的杂质。

而且，连他肩上的某人，这会也停下挣扎，舒服的哼哼起来。

像是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来了一次顶级洗浴按摩，身心空灵，积攒的疲劳压力等，彻底得到了释放，简直爽的要让人原地飞升了。

“啵”的一声，他们像是穿过一片神瀑般，从这片奇异之地脱身，降临在一处石质地面上。

“嗯——！真舒服啊。”小家伙伸懒腰，露出一片诱人的小肚子，白花花，软弹可捏。被奇异物质洗礼之后，他感觉心神无垢，各种情绪的阴暗面得到了全面清扫，熬夜赶功课积累的焦躁感也消失了，如同在床上睡了一觉，迎来一个心情愉悦的全新早上。

“小五快来，这里有个指示牌。”

另一边，东东也恢复了正常。

尽管记忆有些朦胧，但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段奇遇，似梦般缥缈，最后醒来时，他人又站在另一个陌生之地。

看他一副什么事都不记得的样子，小五吹了下口哨，决定先暂且保密，不跟东东说他是被自己扛到这里来的，免得某人羞愤翻脸。

几步路的距离，小五一闪便至。而后，他看到了东东说的那个指路牌，就树立在前方，毗邻一段石阶，他们像是被传送到了一座塔里。

“大好男儿，不坠……青云之志，当上九十九……重天？”当读完牌子上的字时，小五顿时面色古怪，在他心里，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不坠……”

小家伙翻来倒去，也不嫌烫嘴，反复在嘴里念叨这两句话，总觉得似曾相识，肯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话。

“是男人……就上一百层？！”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将脑子里浮现的东西，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是了……

味道太对了！

是师父喜欢用的蹩脚隐语。

“什、什么上层？”一旁，程东东听的一头雾水，他虽然能看懂指路牌上的旧仙体，但是却不理解这些咒语一样晦涩的符号，拼接在一起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流传于末法前、现已失去功效的仙界符文，蛰伏洞天福地中的旧时代修士，因为过去的习惯，便保留了这种文字，用以书写、交流。

只有小五知道，这些流转着莫名道韵的符号意味着什么。

他们被困在一个石头建筑里，里面很古朴，装饰甚少。除了蜿蜒通往塔顶的石阶，找不到其他任何出路。

“迷魂梯。”小五神色凝重的吐出三个字。

在古代，迷魂梯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机关，可以扰乱人的五感，令其困在一个重复的场景中，常见于一些规模较大、可以称之为“陵”的墓葬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防盗机关。

而古人看来，死后坟茔是谓“阴宅”，即生前居所之复刻，在他们的观念里，坟是阴魂在地下的房子。与之对应的，地上的建筑，活人住的房子，也就是阳宅。

到了小五师父的眼中，这迷魂梯既是阴宅防盗用的机关，那运用在阳宅上，也未尝不可呀。

更何况，修仙者并不在意一些世俗忌讳。

于是，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出现便会要人命的百层石梯，就摆在小五和东东面前。

“怎么办，爬还是不爬？”

当小家伙给他解释明白眼前的情况后，东东抬头望了望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顿时目露难色。

“真的要爬一百层吗？”他咽了口吐沫，感觉口干舌燥，接着道：“别说一百层了，估计爬到三十层的时候，腿肚子就要转筋了。真要上去，怕不是咱们要变成两坨肉酱了。”

“别无他法。”小五无奈耸肩，踩着石阶健步如飞，带头第一个向上走。

一层，两层……

一连爬了二十七层之后，在通往二十八层的石阶上，一具骷髅架子横亘在那里，散发阵阵难闻的恶臭，让两个娃娃都愣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他们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上前一探究竟。

“小五，你家有有……有死人？”东东紧张的都结巴了，一个劲在戳身旁的小五，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紧张，没看见它身后那一对没烂完的翅子吗？人族怎么可能会有翅膀。”

关键时刻，还是小家伙最先稳住心神，踮起脚尖，远眺那具骷髅架子，细细端视，没想到还真给他发现了端倪。

“咦，有几块骨头在发光，分别在额骨、左臂和翅膀上，绿莹莹的，和鬼火一样。”很快，小家伙轻咦一声，又有了新发现。

那是几枚鬼画符般的图案，烙印在骨上，流动绿光，给人一种阴寒刺骨之感。仿佛这股力量来自九幽之下。

“东东，《洞天生物志》有没有带？”

“那个插图丑爆的小薄本吗，唔，我找找。”小伙伴从怀里掏了半天，眼看地上的书籍从无到有，最后变成几堆，种类五花八门，尽是从书摊上淘来的旧书。这一幕可把小五看傻眼了，他在干嘛，变戏法吗？！

“喏。”最终，东东将一本黄色封面的册子递给小家伙。趁他哗哗翻页的功夫，东东叹气道：“村长下令，村头萧画匠执笔，人手一本的土著生物图鉴，画风抽象，还是大荒经的仿品。我老爹那册，至今还剩半本没使完，扔茅房的篓子里呢。这种唬弄小孩的东西，能有多少参考价值？”

“嘘，别吵！”小五皱眉，就快到印象中的那一页了。

“树人、猫人族……蝠人，有了！”在一张记载了各大秘境的原生亚人种族的书页上，小家伙找到了特征高度相似的土著生灵。

一头半人半蝠的丑陋生物跃然纸上。

当然，因为师承大荒经，这上面几乎所有物种的附图都不好看。连金乌那样的神禽，都画的像只土鸡。

太古孔雀这种一整个族群都是高颜值的种族，其人身却惨遭迫害，被画成长毛猿，与隔壁狌狌成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难兄难弟。

“九幽蝠，人身蝠翼，肋生符文，能使异火，福地‘黄泉池’属之……”小五念完这些，用手指着，正要继续读下去，结果后面的字一片模糊，像是被水浸过，导致最重要的部分没法辨认了。

东东见状，两眼一闭，神色有点小得意，然后直接背书道：“相传，成年的九幽蝠能和死者对话，近乎通灵，且具有一定程度的智慧，会随能力的使用而增加。除了一对蝠翼，外表与人类无异，死后会挥发瘴毒。”

“如遇蝠尸挡道，请服避瘴丹或绕行。”

“哼哼，厉害吧。”

炫耀完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东东鼻子伸老长，在那里洋洋得意。

不过，小五接下来的话，很快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所以，咱们上哪去弄避瘴丹呢？”

“这……”刹那间，东东哑巴了。

“不然绕道……”小伙伴擦汗道。

“重新爬二十七层下去？”

此言一出，两个小家伙顿时都沉默了。是啊，难道真的要原路返回不成？这一折腾，怕不是腿都跑断了。而且，谁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在这个岔路口上，气氛谜一般的死寂，两人进退不能，皆心情沉重，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就在这时，东东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率先打破了沉默：“前几层的楼梯，好像有几处石阶脚感不一样，踩上去有点松动，不像地面那么瓷实。”

小五闻言，眼珠子瞬间亮了！他急切说道：“对，就是这个，跨层传送阵！这类阵法通常只需稍作驻留，便会启动，师父一定是把阵纹刻进了石阶内部，而我们匆匆经过那里，没等阵纹发动就离开了，自然会觉察有异，但又说不上那是什么！”

“东东，你真是个天才！”小家伙激动不已，一路走来，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只是太过微弱，他虽有注意，但是也没往跳层传送那方面想。

现在经人一提，他瞬间就悟了。自己咋就忘了，师父设置这些机关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防范入侵者，从而保护自己吗？

毕竟，不讲武德的修士多了去了。这些人卑劣且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一旦结下梁子，他们很可能会绕过正主，直接对其周围的人下毒手。

未雨绸缪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既然是为了保护他而设下的陷阱机关，为了避免误伤，师父肯定也会留下一个生门，免得自己人蹚雷。

小五心情雀跃，拉上东东，就往下面几层石阶跑去，看起来十分迫不及待。

就连东东脸上，也是一副长舒一口气的表情。

有捷径可走，谁还愿意辛苦爬楼？这才二十几层，俩人就差点歇菜，还遇到一个棘手的拦路虎，险些就路止于此了。真要跟个傻子似的，一步一个脚印，上那一百层，估计人都要没了。

小家伙下楼下的飞快，几处铭有阵纹的地点他都记着，咚咚咚，没下几层，他们就消失在一片绚烂的光里，符文与霞彩激射，化为一道金色光束，被传送走了。

30层……

42层……

阵纹的分布是散乱的，并非彼此相通，像套娃一样层层传送，而是毫无规律的跳层。

摸索下一个传送点的过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实际找起来并不轻松，十分消磨精力。

不过好在这是做师傅的给徒弟留的后门，避开了大部分危险。所以每次落地后的位置，都离下一个传送点位不远，虽然刚上来找的有些吃力，但摸清门道之后，小五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路上，他们又见到一些莫名的骸骨，还有一些散落的装备，破碎的灵石等，这些家伙或颓废在角落，或死在陷阱上，皆化为白骨，被困死在这里。

“他们都是入侵者？这量也太多了点。”东东咽了一口口水，他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自那些骨架上散发出，即便死去，也无法掩盖其中一些生物的强大，哪怕他们只剩下灵骨，失去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惟余少许的神性遗存于世，其气息流露，也足矣让后世之人敬畏与心悸。

“……或许吧。”

这一路，小家伙也看的心惊胆战。从小到大，他哪儿见过这阵仗？

威武不凡的四足兽骨，疑似古书上的某种神话生物。

玉化的骨、浑身古铜色的人骨，都是肉身锤炼到极致的强者坐化后的特征，就像那舍利子，都是造化圆满的象征。

半副虫族强者的外骨骼，密集恐惧症慎看，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胖虫尸，令人生呕。

还有蛟与凶禽的骨，一根就有数尺长，但有些并不完整，其躯曾被击断，骨头有焚烧过的痕迹。

……

越是深入，小五越是感到一阵恶寒，因为死在这里的神异生物实在太多了，宛若一座尘封的古战场，埋葬了太多神魔。

实际上，沿途他还瞥见一些小时候的失物，比如玩具、发霉的点心……甚至是曾经用过的口水兜。就散落在那些尸骨周围。

这种情形，让他很难故作轻松的笑出来。

他没办法调侃这些，因为细思极恐，如果这些侵入者在他还很小时候，就已经盯上他的话，或许过去一些发生在他身边的怪事，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很难想象，那些看似平稳的日常，实则暗涛汹涌，并且不只一次的掀起巨浪，尝试将他吞没。但……这些兴风作浪的妖孽，无一幸免，全都腐烂在这了。

“宝器无主则蒙尘，扔在这里实在可惜。”途中，东东打起地上的掉落装备的念头。

工匠村的孩子，骨子里就对这些仙家宝具没有抵抗力。

“你说我们要不要捡一个回去，就一个！”东东两眼发亮，被欲望压制了畏惧。

台阶上，正低头寻找阵纹的小五闻言，回身劝阻道：“别！控制自己，最好别乱来。纵然宝物无主，也不代表它们可以随意收取，何况这些人不是什么善茬，没法保证他们死前不会玉石俱焚，对物品下咒。”

“当然，按照师父的尿性，也可能是他看不上这些东西，就当垃圾丢这了。”小家伙激活阵纹后，耸了耸肩，说出另外一种情况。

“那这柄铜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