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几座雪峰间，摘下面甲的烛神面色平静，说话时，那副邪魅但俊美的皮相上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什么怒意，只是语气极为冰冷地说道。

但那话语中的寒意，却比任何一张怒脸都可怕，刻意压至低沉的声音飘入洞天生灵的耳中时，他们感受到的不是雷鸣，而是让人寒到灵魂深处的杀意！

滚滚白光奔涌，沿途摧枯拉朽，几个村子合力设下的各种防护措施，被白浪淹没后像是哑火一般，连点水花也没扑腾出来，并且，这神圣能量汇成的浪潮，即将冲溃最后的“堤坝”，朝着位置最靠外的仙村，工匠村涌来。

“隆隆”

洞天大地尽头，仿佛有一片雷海降临，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光芒刺目之极。

这个聚集了古代能工巧匠的后裔和神匠遗族的世外桃源村，眼看就要毁于一旦了！

“师父……”村子外围，一座荒废小院内，目睹这一可怕景象的小家伙小脸煞白，忙拽他师父的衣角，询问是否有破局之法。

结果，平日里神秘感拉满，看似万能的师父，这时却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满脸愁容的转过头，对徒弟说道：“虽然我很想吹牛，说这件事小菜一碟，但……小五啊，师父此时此刻只想教你一个道理，叫‘世间难有两全法’。”

“？”

小东西睁大双眼，十分惊愕地看着师父。

都什么时候了，阎王都到跟前了，您老人家怎么还有心思耍宝呢？！要搁平时，他是真想狠狠吐槽上几句，但现在，自己没那个心情。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唉……难呀，人力再逆天终究也有个度量衡在那，桎梏着凡俗修士的上限。

你眼中的师父就是再厉害，放在现实里，也脱离不了人的范畴。

而那片光海所蕴含的能量已经明显超纲了，里面藏着为师追求半生都没能得到的东西，就算想保住村子，也有些力不从心啊。”有着一副二十七八岁、纤细美丽的青年人样貌的傀儡师，洺洛摇头叹气地说道。

“这样啊。”小家伙听后，显得有点沮丧。不过，面对师父的抱怨，小五还是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师父，两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不说能秒答出对方身上在哪里有几颗痣，至少一些行为习惯等，如果和平时有异，还是很容易觉察到的。

就像此刻，小五在失落之余，心头一动，很快就反应过来，师父没把话说死。

也就是说……没有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但是却有存在遗憾的折中之法？

小家伙一片冷寂的心中，顿时又燃起火焰！

经过之前在迷魂梯幻境中的遭遇，他在濒死之际看到了从前师父卜算村子命运时的场景，知悉了一角染血的未来。

如果仙家洞天应劫，村里的大家，那些熟悉的面孔，注定要消亡一部分。和小秦叔叔还有东东他们，一路逃亡下来的所见所闻，已经让小五被迫接受了这份事实。

既然注定要有人死去，那么至少能挽救一些身边人的性命也好，而师父的那番话，则让他看到了这种希望。

于是，他忍不住发问。

“哎呀，你这孩子，这不是纯纯为难师父吗……”看着小五纯真的眼神，洺洛表现的很为难，最后他长叹一声，像是进行了一场艰难的心理斗争，继续开口道：“行吧，为师摊牌，不装了，办法嘛确实有，但那法子很邪，跟金蝉脱壳似的，只能让咱爷俩活下来，当不了力挽狂澜的救世主。”

见小家伙闻言愣住了，洺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他作出抉择：“你选吧，要么你我苟且活着，要么跟全村人死在这里。”

小五动了一下喉咙，艰难开口：“我……”

然而就在这时，洞天深处，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忽然响彻长空：“阁下如此霸道行事，就不怕有伤天和，最终被宝座所舍弃吗？”

古老的秘境深处，常年弥漫着摄人的威压，无论秘境如何易主，那里从来都是一群实力恐怖的老头子们闭关的禁区，无人敢去打扰。

其中有鸠占鹊巢的至高生物，甚至有的洞府之主，比深处大片遗迹的年岁都要古早，被怀疑是比肩神灵的超级生物在蛰伏。

就算是管理者中位高权重的一小撮存在，有资格定期拜谒，在没有发生需要老头子们亲自拿主意的重大事件时，同样不敢踏足那片禁土。

总之，那里灵山一座座，遍布各种神树和古药，诸多外界难以见到的灵物，在这便如同路边的花草石子般，随处可见。一些年代久远到无法追溯的建筑物，更是如繁星般，点缀在这片瑰美的天地中。

放眼整座福地洞天，这也是灵气最充沛之地，常年笼罩云霞，让人望不穿内部光景。

如今那里云雾散开，露出一间金光闪闪的宏伟殿堂，那道敢于忤逆神意的“狮吼功”，正是从这神圣而又恢弘的建筑中传出的。

现在，那里嗖的一声，打出一团缭绕烟霞的泥巴，如飞虹般转瞬即至，落向工匠村与边界地带接壤的区域。

随后，烟霞鼓荡，那泥块上竟慢慢溢出丝缕的玄黄气，厚重而雄浑，紧接着，泥块体积暴涨，眨眼间就化为一道数百米高、似山岭般绵延不绝的土坝，白浪扑来，竟像是海水在冲刷礁石，任它怎么汹涌，也始终拍不到崖顶。

天外，宛若绝世魔君的黑甲男子，烛神表情淡漠，招来他的神灯，像撸猫一样在灯嘴下边摩挲片刻，然后发出精神波动：“哦？竟然能挡住我自斩后的神力，演绎到极致的土系符文，嗯，有点门道。是失传的补天术？还是土属性的天材地宝？”

神念扩张，远比声音要传的更远更快，顷刻间就在洞天的每一寸土地上回荡。

当然，神圣殿堂中的存在也听到了。

“狂妄！”

显然，殿堂里的人是个暴脾气，最受不了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

“真当这座仙缘福地没人了，可以任尔欺凌？”

“那，这样呢？”天外，黑甲男子的眼中露出神芒，一抬手，顿时就是成片的繁奥符文飞出，似一片星海垂落，镇压向秘境深处。

诸般妙法组成的符文之海跨界时产生的火光，令天空一片赤红，宛若在被焚烧。同时，白光汇成的洪流在得到符文注入后，立刻沸腾了，波涛起伏，竟冲击的土坝一阵晃动。

一时间，焚天煮海的奇观出现！

流光溢彩的古老殿堂的大门，轰的一声爆开了，青金石切割成的厚重大门被人从内部一拳打碎！

紧接着，浓郁天精化成的白雾像是蒸汽一般，从里面喷涌而出，甚至略带一丝涨红的色泽。

袅袅白雾过后，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矮小老头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他周身璀璨，有形的大道碎片在其周围若隐若现，他站在那里，明明是一副有些邋遢的糟老头形象，但细究之下，竟给人一种大道如渊的诡异感。

那种深邃感，仿佛那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而是一具道之化身，超脱于凡尘俗世的存在。

矮小老者身着千载前古人的装束，头顶秃了一块，右眼戴着一枚留影机镜头一样的器械，面相绝称不上和善，有点科研疯子、怪人的味道。

在其身后，一团曦光朦胧，宛如结满果子的树冠般，点缀着诸多秘宝，从冷热兵器，到缩小的科技舰船，巴掌大的飞舟、古兽皮毯等御空法宝，以及一些闻所未闻，明显不属于此世的奇异物品……

上面宝物之繁多，当真是琳琅满目，堪称一座神藏。

这时，有眼尖者发现，曦光中有一团不起眼的黄泥，只有少量瑞彩萦绕着它，起初与一众宝物待一起时，它并不显眼，可当人们看到它缺了一角，并自缺口向外渗玄黄气之后，瞬时明白过来，那块挡住白浪前进势头的“泥团”，居然是这怪老头的收藏。

同时，有老一辈的洞天修士惊讶，认出了这名老者的身份：“天呐，老夫没看错吧，那位是……纪元末年开辟这块仙境福地的存在，昔日炼器第一人，天工府的老府主？！”

纪元，指的是修仙纪元。

末法降临后，修士的数量大幅减少，而新生代里，能够踏上仙途的人也越来越少，一些经历过盛世，又在灾难中侥幸活下来的老人在目睹了两个时代的修仙者的不同境遇后，怀古伤今，故而有了这个称呼。

因为在他们眼里，曾经的修仙界，百花齐放，不论是一心向道的求道者，沉浸于研究外物的各种衍生职业，当时都走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

未能成神，却拥有媲美神明的本领，这类强者，在那时被尊为“神、圣”。

神匠、圣人等，皆是那个时代沿袭下来的叫法。

在某个领域取得突破，超凡入圣，晋升到了六境之上的高度。

某种意义上，只要获得神位承认，他们是可以立刻渡劫成神的！

一千年前炼器界的最高学府，当时统御一片大域的巨擘——天工府，就先后有人在器物的研究上有所建树，成为这类存在。

府主天赐，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那个时代少有的法宝大家，也是有记载以来唯一可以铸造出极道兵器的“凡人”，而那种器物，往往只有神明能够炼制，是神器的原胚。

和主人一同经过雷劫洗礼后，这种器物就会升华，最终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神器。

此刻，已经有明眼人看出来了，矮小老者天赐身后的那些物品，正是神器粗胚！

现在，数件宝物射出，接近土坝后，一齐发威，顿时符文无尽，爆发出如渊海的浩瀚波动，烛神的手段固然高明，然而，数件粗胚所承载的道力相合，已经不逊于一件真正的神器，而且有主场优势，出手后的效果立竿见影，令焚天煮海的异象逐渐消弭。

白光汇聚成的水浪，被逼退出去十几里地。

工匠村外的山地那里，像是有一片雷海在轰鸣，刺目的白光仿若雷霆般，蕴含无比摄人的力量，从村外退走后，竟留下了一片千疮百孔的土地，仿佛不久前真的有雷电在那里肆虐过。

总的来说，工匠村暂时安全了。

群山间，黑甲神明——烛神的脸色第一次凝重起来，他抬头望了眼天上黑压压的云层和其间蠢蠢欲动的劫光，内心焦躁不已，他碎碎念道：“啧，有点小看你了，没想到是个难缠的家伙。”

如果不是为了维护身为神明的威严，他现在真的很想像一名凡人那样，抖腿咬指甲以缓解这种焦虑。

贵为世人顶礼膜拜的众神中的一尊，在过去，他有资格登上天界的藏经阁，翻阅并了解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秘辛，知晓一些时代轮转的黑幕，所以他深知一旦违反“末法游戏规则”的事情败露，将要面临的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那是令神明都难以接受的清算！

是比从天堂跌入地狱，还恐怖千倍、万倍的东西！

况且，粗胚这种东西，单个论起来虽不如完全体的神器，可若是几件，乃至几十件代表着凡俗大道极致的物品联袂出击，那种毁天灭地的场景，就是神灵来了都要心颤。

关键是，这种极道之力联合起来威能再大，也始终在大道法则允许的范畴内，顶着凡俗界的天花板行走，却不会超纲。

烛神手上当然也有类似的粗胚，可那几件东西跟在他身边太久，早已通灵，别人根本使唤不动，而且只要注入道韵，立马就能攀升到神器级，就像那座被打残了的骨塔一样，拿出来就会超纲。

现阶段，他不亦再出手了，免得瞒天过海失效，为自己招来可怕的祸端。

“使者，你要睡到什么时候？”烛神回首，将目光投向巨宫深处，其神座所在之地，那里摆着玉石桌案，上面放有各种珍馐和神酿，其中一张桌案底下，泡着一滩浸在血泥中的衣服。

此刻，那摊血泥咕噜噜冒泡，转眼化为一个看不清五官的斗篷人。

在凡俗修士眼中，他的面部流动雾气。可在烛神眼中，那是一张非常恶心、没有人皮的脸。

“是时候履行承诺了。”那张恶心的脸，连神明都看不下去了，不惜强装镇定的扭过头去，然后发声。

如今保持着俊美人身的黑甲男子心想，就算他还是烛龙时，吃过的血食里，也没有这么倒人胃口的玩意！

刚刚复苏的斗篷人单膝下跪，朝巨宫外的神明见礼道：“如您所愿，大人。”

接着，他雾气一样的身体发光，斗篷上翻，飘出一件联络用的秘宝，隔着无垠大地，与一道冰冷的身影联系：“该你登场了，陛下。”

……

道北，终年飘雪的白色大地上，一座冰雪王城于寒风中隐现。这里是一个北域古国的王都，城墙巍峨如连绵的山岭，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城内的建筑物也是如此，好像这是一个被冰封的失落世界。

现在，那座冰宫中，一道倩影正在缓缓起身，天鹅般的白皙脖颈上还残留着温热的咬痕，她随手拿起地上的一件织物披上，也不畏惧严寒，抛下寝宫中一脸疑惑的美青年，哗啦一声打开窗子，顿时让呼啸的风雪灌进室内。

“呜呜——”

当一旁满脸疑惑的侍寝者再次睁眼时，这个国家的王已然不知了去向。

……

极北，玉龙山脉，北域36上古秘境之一，祝融洞天。

万里之外，一道极光擦过天穹。

曾在上一纪落幕前，为那个时代的失意者开辟了这座栖身洞府的至强存在，矮小老头天赐，此时察觉到一股很强的气息在靠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