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发觉祖珽在跟他说话,他在想,如果此时突然发难击杀高湛,有没有可行性。
厅堂之中只有高湛、和士开和祖珽,且并不以武力见长,自己可以轻而易举暴起击杀。
可守在外头的那几十名甲士呢?一举击杀高湛,然后振臂高呼奉诏击杀,能不能行得通?
城中禁军皆在高湛党羽亲信高元海与库狄伏连的掌控之下,他们又会不会听诏伏法?
高怀儿轻轻推了推王统,“王郎,祖著作郎赞你呢。”
“嗯?”王统反应过来,敷衍道:“统一介武夫而已,祖著作郎才是博学多才。”
祖珽越看王统的面相就越觉得惊奇,也不管王统赞他赞得莫名其妙,走到王统跟前问道:“王将军可否让在下看一看手相?”
高怀儿指着祖珽对王统道:“祖著作郎善相人手,听说还跟皇甫玉习过卜算,你不妨让他看看。”
王统刚想说自己不信这个,转念又想,不必为了此等玩笑之事驳了对方的面子,于是将右手掌摊开,伸到祖珽面前。
和士开则借机凑近,趁着祖珽凝眉端详的时候,也仔细地看了看王统的掌纹。
“咦。”和士开突然奇道:“奇也,奇也,要说这掌纹是王字的人,也有不少,可王大人这个王字,不管从上下左右哪个方向看,都可以看出是一个王字,别人手相里有一个王字都说是富贵之命,王大人有四个王字,当真是贵不可言了。”
“胡说八道,不懂装懂。”祖珽斥道:“王将军的掌纹的确有异于常人,不过并不像一个王字,而像一个巨大的官玺!王将军非寻常人啊!”
祖珽说罢,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高湛。
高湛终于被祖珽的话将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因为祖珽也曾说过他有类似的掌纹,也曾说过他非寻常人,甚至有可能乘龙上天。
他本就是王,再进一步,不就是天子了么?高湛自然对此深信不疑。可怎么今日又冒出一个有官玺掌纹的人?难道乘龙之人就这般多?
高湛首先想的不是质疑祖珽的相人之术,而是又再细细端详了王统一番。
他有着极其剽悍矫健的身躯,可又有武人少有的文士风采,和他所见过的任何武人、文士气质都大为不同。似乎即可做走马弯弓的猛将,又可做运筹帷幄的良臣。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加上那双凛然咄咄逼人的双目,让高湛不禁想起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高欢,自己那个被人称作乱世枭雄的阿父。
此子将来必然不是池中之物,乃是人中之龙!
高湛眼中敌意陡生。
王统对高湛突如其来的敌意感到莫名其妙,这祖珽神神叨叨的,说我手上有官玺,莫不是认为我有天子之象吧?
去你娘的,老子现在只想做个富贵终老之人,皇帝那等有损寿命的职业,谁想干谁干去。前月高殷才因为邺城出现“天子气”,遭高演猜忌赐死,你这老小子可别给老子安这些招祸的名堂。
王统抽回手,淡淡道:“祖著作郎恐怕是看走眼了罢,我这掌纹在去岁与虎相搏斗之时早已被毁,哪里还看得清什么王字不王字的,现在这些不过是些疤而已。”
可祖珽并不觉自己错了,兀自喃喃道:“这便是机缘,有的人便能后天改命。”
改命?
这祖珽越说越悬,还越说越像,连带着王统自己都被他说蒙了,要说改命,自己穿越到这副身体上,算不算改命?
祖珽阴恻恻道:“王将军福缘深厚,有非凡气质,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不世基业啊……”
高湛闻言,眼中更是闪显出茫茫杀机,祖珽特意没说完的那些话,他听懂了。
高怀儿何等聪明,察觉到高湛眼中冷意,再结合祖珽说话阴阳怪气,对祖珽厉声恼道:“祖珽,这般胡言乱语是想做甚?王统是我的人,难道你欲挑拨我姊弟之情?王统是南人,是要回陈国的,即便他将来富贵,他的富贵也在陈国而不在齐国。”
高湛听了,神色稍稍一松,对高怀儿道:“阿姊莫怪,非是我狠心,只是这齐国,却是不适合他再久留了。”
高湛说罢,转身走出厅堂,和士开抢先一步为高湛打开厅门,外边数十甲士迅速集结,甲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浩浩荡荡一行,护着高湛离去。
高怀儿看高湛离去,面带歉意道:“王郎,本想给你引荐些助力,不想最后变成了这番景象。”
“此事怪不到你。”王统道:“不过,依此事看来,高湛心中必有异志,否则不会对祖珽这些揣测如此在意。”
“哼。”高怀儿冷笑道:“只望他们兄弟之间那些龌龊别再伤到我的人便是。”
此时,高怀儿那贴身美婢匆匆地小跑进来,因太匆忙,不慎撞倒了立于门侧的铜鹤烛台,一时间乒乓作响,让高怀儿心中愈发烦闷,娇声喝道:“何事如此莽撞?”
那美婢慌慌张张地道:“崩了,大家崩了。”
“什么?!”
高怀儿与王统同时惊诧道。
那美婢继续道:“大家崩前传诏,以子嗣年幼为由,派尚书右仆射、赵郡王高睿来邺城传旨,征召长广王到晋阳继承皇位,长广王刚刚便在我们府门口接了旨意,现在已匆匆离去准备。”
高怀儿伫立呆望良久,才在案几旁缓缓坐下,摇头苦笑。
“我那两个弟弟……唉,可怜了百年那孩子了。”
天道轮回,谁说不是呢?
高演杀高洋儿子篡位,如今呢?既便是将皇位传给高湛又如何?高百年又能逃过一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