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寂樾道:“我只听闻,蜀中巫峡祭祀河神之时,有一道祭菜名叫‘红蕊鳜鱼’,倒很别致,不知是否为桃花所制?”
辰兮点点头:“龙少爷当真博闻。”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是两年前,巫峡之中有个人与别人斗厨,对方厨艺精湛,菜色精美,而她却只会些家常粥饭、野菜杂味,实在登不上台面,可这场比试若是输了,她就要死在对方手里。于是情急之下,就想着‘食不过鲜’,再复杂的菜肴,只怕也比不过时下最新鲜的味道。
那时节正是桃花盛开,浅溪里的鳜鱼肥美异常,她便捉起几条,只用河虾喂养,十日之后,鱼肉中自多了虾的鲜咸之味,再将桃花的落英收集,以奶浆、蜂蜜调和成乳。上桌之前一刻,鳜鱼新死,只清蒸须臾,再淋上桃蕊蜜汁,白汤红蕊,鲜中微甜,便令人食指大动,回味无穷。”
龙寂樾道:“哦,原来这道新晋的祭菜,是比试厨艺所得。”
辰兮点点头:“当时对方尝过,甘拜下风,后来不知怎的传下山去,因为做法简单,很快便被渔家妇人们学会,想不到最后竟成为一样年终祭品。更想不到,相隔千里外的巫峡之中多了一道菜,龙少爷也能立时说出菜名来,佩服佩服!”
心中盘算,此番龙寂樾的话,证实风筝的眼线已然进入蜀中地界,天龙门势力染指蜀地只是时间问题,今后自己的言行当加倍谨慎才是。
一念及此,辰兮心中万分懊悔,自己怎得放松警惕到了这般田地,竟与他扯出这么一大篇闲话来?
可惜言多必失,龙寂樾早已觉察,盯着她道:“我也想不到,这道巫峡之中的成名菜,竟是由你所创。”
辰兮闭上了嘴。
龙寂樾淡淡道:“不否认便好。有这般身临其境的描述,我也不必再去查验,你这两日在竹林里烧菜的手法了。”脸色阴沉,这三日里,竹林中升起的炊烟,小筑里飘出的饭香,笑声、背书声、碗碟声、打闹声,都由风筝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每次都令他烦躁异常。
“‘传下山去’,这么说,你在与人比试厨艺之时,是身在巫山上了?”龙寂樾缓缓开口,“听闻巫山十二峰中,集仙峰的掌峰人柳紫念素爱美食,遍尝天下珍馐,自己也是位厨艺大家,每年的巫峡祭礼总要亲自烹饪一道菜品,命弟子送下山敬献河神。而‘红蕊鳜鱼’出现的那一年,柳掌峰的手艺便没拿出来,而是奉出了这道菜替代。”
辰兮继续闭着嘴,目光只盯在身旁的一株桃花蕊上,瞧得格外认真仔细。
龙寂樾盯着她:“巫山派中人一向深居简出,不涉世事,十二峰的主人更是难见真容,你竟能让柳紫念屈尊与你比试厨艺?而她原本要取你性命,岂会因输了一道菜就放你下山,想来这也不会是真正的原因。当年在朝云峰上,必定发生了一段很不寻常的故事,你与巫山派之间,竟有此等深的渊源么?”
辰兮轻轻拂开眼前的桃花枝,转过身来:“世人皆奉巫山为武林仙山,可在我眼中却与寻常江湖门派并无分别,一样有掌门徒众、门规戒律,名下也有土地田产,要操办营生,否则偌大一个门派,何以为济?放眼天下之大,神秘奇绝的门派何其之多,祁连山的大雪窝里,腾格里的流沙下面,那些你想不到的地方,都藏着许多真正遗世独立的人,跟他们打交道才真叫正九死一生。相比之下,在江运繁华的三峡之中来去自如,有何值得大惊小怪呢?”
龙寂樾默然半晌,淡淡一笑:“看来你去过的地方不少,你若在张铮麾下,必定是个不错的风筝。”
辰兮笑道:“你说反啦,是他在我的麾下还差不多!”鬓边桃花飘然滑落,辰兮又俯身拾起一朵,别在了衣襟上。
龙寂樾莞尔道:“你既如此喜爱,为何不折枝上花,偏捡这些掉落在地上的。”
辰兮道:“正是因为喜欢,才盼它们好好开着。再说,这些掉在地上的已经很好看了,你说是不是?”
龙寂樾看着桃花树下的辰兮,确然是很好看的。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已是落英满身了,花瓣飘雨,粉若烟霞,辰兮漆黑的双眸里似有光芒闪动,龙寂樾忽然发现自己失语了。
眼前这女子像谜一样,浑身都是秘密,说出来的话十句里有九个目的,可自己却像着了魔,如此贪恋与她在一起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