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一滴滴水珠从岩层间脱离,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向着低处流去。天底下有一条长长的江流,江中尽是这样的,那样的,天地之间汇聚而来的流水。
天地间有一些江河被人铭记,当它还是一簇水流时便开始向泥土分享湿润,当它浩荡时仍不停向各处低斜送去水和流淌,人们记下它的善良,也记下了它的名字,人们唤他潜阳江。
我的师父陈苍石站在船头,一只小小的木船载着他停泊在潜阳江心,此时师父尚且年轻,他决心出门闯荡一番看看世界,今天是他出门的日子。
陈苍石站在船头回望江岸,码头上为他送行的亲戚齐齐的站了一排,人挨人像是田里的玉米杆,热风吹来,玉米穗就晃成一片,亲戚们的身影也迷迷的混在一起,叫他看不清谁是谁,大姨的头长在二姨的身上,二姨的手臂又衔接上大伯的臂膀,码头边沿被众多亲戚挤的站不住脚,而陈苍石的父亲母亲依旧被众人让开一圈位置,所以在这混杂的身影中,父母亲的举动反而格外清晰,于是在苍石的视角里,码头上只有父母四肢完备,五体健全。
陈母挽住陈父一只胳膊,冲苍石招手教他过来,苍石便冲艄公示意把船拢向码头,咚的一声,船尾靠在码头边沿,江面水波起伏,船尾也和码头木墩摩挲的吱吱响。苍石走至船尾看向母亲,母亲被父亲环腰拦抱,前半身尽力向他倾下,他说:“娘,不是告别过了吗,你又要说什么,这次的话说完再招我,我也不回来了。”母亲向苍石伸长胳膊,捏住苍石跟着抬起的手说:“在外做什么都要小心,外头不像家里,不要随意惹祸呐。”苍石点头说“好。”稍用力缩回手又甩了甩,苦笑着说:“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母亲手臂无力的垂下搭在大腿前,目光却更加殷切。母亲盯住他的眼睛“儿啊,在外一定要小心,不要和人逞能啊。”苍石无奈点头说“晓得啦。”母亲看他这敷衍样子,耷拉了眼皮不再言语。亲戚们开始七嘴八舌的叮嘱,苍石一个接一个答应着,直到父亲说行了行了差不多该启程了,他才摆脱了亲戚们的聒噪话语。
他如释重负的沉了沉脑袋说:“好,那我真走了啊。”
他看向母亲,母亲只是流泪,他又看向父亲,父亲摆手说走吧走吧时候确实不早了。
苍石对艄公说“走吧。”艄公抬手一压杆子,小船离了江岸码头,水面波浪和船身一齐伏动,惊动许多浅水鱼虾,一些游向水更深处,一些仍沉静于水中清凉。
船已离了江岸,苍石依旧望向码头,父亲静静注视着他,母亲伏靠在父亲肩旁,苍石看着母亲低伏柔弱的身姿,心里想:“女人都得有个依靠。”
陈母俯身抽泣着,右手在陈父胸前摩挲,习惯性扣好丈夫上衣一颗松开的扣子,随后手指紧紧攥住丈夫衣领。指头捻的再用力也改变不了乌篷船的顺水而下,丈夫的衣领不是行船风帆,平复不了苍石初次离家的澎湃心潮,但这只小小的用力的手掌却深深映照在苍石眼中,也许后来的后来,苍石的似箭归心正是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