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跟着这位叔叔...进来的...”
脏兮兮的小手一指顾文华,两双眼睛瞬间就盯上了顾文华。
“丫头,话可不能乱说,我怎么就没一点印象呢?”顾文华回瞪了师徒二人一眼,没来由一阵不舒服。
“就...就豆汁儿摊儿...”小姑娘说话抽抽搭搭的,一吸溜一吸溜的小鼻子瞅的宋大胆直心疼。
一把从顾文华上衣兜里拽出一条丝巾手帕,雪白亮丽的绸缎面,四边用密密的针脚收边,一角还绣了一朵牡丹花,陈建南觉得自己这位师叔内心多少有点骚包。
顾文华在宋大胆的黑手伸过来的时候就想往后躲了,奈何他坐的是陈建南刚刚让给他的光头凳,重心本来就有些偏后,身形刚往后一靠就失了重心,整个人四肢乱晃就要往后倒。
陈建南紧伸手却也来不及了,反倒是本就想来伸出“毒手”的宋大胆向前一探身,顺势抓住了他的脖领往回一扥,再松手的时候手帕就已经易了主。
“丫头,擤!”宋大胆贴心的把手帕一对叠,丝毫不在乎一旁吹胡子瞪眼的顾文华。
擤了两擤,见都是些清鼻涕,宋大胆反而放下心来:“还行,是受了点凉,万幸穿的厚实风邪没有入体。”
说着话,刚还紧攥住的手帕胡乱揉成一团,往顾文华怀里一扔,撇了撇嘴道:“小气!”
又扭头冲小姑娘一乐:“喝碗热汤面一激,这才止不住的流清鼻,放心吧,病不了!”
顾文华下意识的起身用双手去接飞来的手帕,转念又一想小姑娘刚用它擤过鼻涕,手指似挨着还未挨着之际,又要往回抽。
一只手回来了,另一只手好似还没收到信号,胡乱的把这团手帕在空中拍的更开了,好巧不巧,正落在一旁蹲着的陈建南头上。
“师叔!”陈建南跳脚就要骂,下意识的喊了声师叔才给自己提了个醒。
自己目前处于小院三人组里最末那一环,真要骂出来了估计宋大胆的蒲扇巴掌就得到,只得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捏着鼻子忍了。
等陈建南从杂货房旁边的水龙头清洗完手帕回来,宋、顾二人已经搞明白小姑娘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了。
“嘿,老顾!这么可怜一孩子跟了你一路,就为你手里一桶豆汁儿你都没发现?”宋大胆一脸的戏谑。
“呸!宋老黑!我那桶豆汁儿是给谁打的?是谁说国营店的豆汁儿手艺差,我遛到琉璃厂给你挑最热乎的打,怎么着?合着我还打出错来了?”
顾文华不知是心疼自己的手帕还是恼怒宋大胆一副吃里扒外的样子,没好气的接过陈建南递过来的湿手帕,一扭头又冲陈建南吼了一嗓子:“建南!湿的你给我干嘛!晾晾!”
轻拍自己嘴巴一下,陈建南颠颠儿的就去晾手帕了。
一边在藤架子下晾手帕,一边瞅着不远处两大一小的身影团坐在天井当院,日头只是西斜,尚显和煦又不灼烈,在斑驳的青石砖上扯出长长的影子来,交汇、融合,好似命运的暗示,明明不含任何书中痴男怨女的元素,却就此相融,你侬、我侬。
“宋老黑!我再说一遍,门,我锁上了!”等陈建南尽量降低自身存在感,从东厢房一侧悄悄绕回来的时候,顾文华仍旧在为自己极力辩解着。
陈建南想想就觉得好笑,简简单单的事情,就算不去派出所,通报给街道巡查,这姑娘自有人去管。
虽然不晓得这年月有无孤儿院之类慈善机构,可那天从三大妈她们嘴里听到过,现在的四九城里仍旧有不少外国传教士开办的教会儿童救济机构。
就连刚刚成立不久的道教协会,都一气在四九城里开办了三四家道门办,专司婴幼儿童教养及残老收容。想来即便这小姑娘即便不是哪家走失被拐的可怜儿,街办和派出所都有相应的安置渠道。
看着此时唾沫横飞、斯文气质全无的顾文华,陈建南于心不忍想要开口打断,顺便引导一下争论不休的师父师叔是该去通知派出所还是街道办。
没成想,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此时又怯懦懦的举了起来。
宋、顾二人立马停止了争吵,算上小姑娘背后的陈建南,三双大眼睛盯着小姑娘,反倒让挣扎了许久才鼓起勇气的小姑娘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干咽唾沫。
“建南!没点眼力见儿麽!你师叔坐这儿半天了,嗓子都干了也不见一碗茶水?”
宋大胆毫不犹豫的连消带打扯上了陈建南,顾文华在一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自己这个老友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了这小孩连师徒老友之情都不念了。
宋大胆小心翼翼的吹了再吹碗里的热气,小姑娘浅浅的润了两口之后,冲宋大胆露出一个笑脸来:“您不要和这位叔叔生气,是囡囡不该...”
“你听听你听听,我就说不是我吧?”
顾文华忍不住出声打断道,忍不住又是往后靠了靠,万幸陈建南就提着暖壶就在他身后,小腿膝盖微微抵了一下,顾文华才紧忙在光头凳上端坐身形,装作不经意的收拾了下衣领衣袖,往日里的斯文劲逐渐恢复了过来。
宋大胆没好气的怼了顾文华一眼,转头又是一脸的慈祥:“嗯,不怪他,也不怪囡囡...”活脱脱一副对待亲孙女模样。
就听自称“囡囡”的小姑娘瘪了瘪嘴:“娘说过,有困难找政府...”说着话小手一指顾文华,这下连顾文华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陈建南察觉的快,迟疑的用手指了指顾文华的一身中山装:“你是说,穿这种衣服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