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办事员再问了一遍，只顾着咀嚼的小嘴里这才断断续续的发出几声模糊的音调来：“囡...南，妈妈...叫...从小...就...囡囡。”

仓鼠颊被一杯水灌了下去，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小姑娘说她从小就被妈妈喊“小囡囡”，但是大名却怎么都没说出来。

陈办事员回头和那位自从进屋就一言不发的片警同志对视了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猛然一转头，冲着已经被食物完全转移了注意力的小囡囡突然说道：“大米花好吃吗，郑金花小朋友？”

就见小囡囡刚点了两下头，眼神里的满足却突然消失不见，好似这个名字有什么阴影似的，拼命的摇头，连带着刚刚被金婶整理好的头发都甩散开来。

等宋大胆从手足无措的金婶手里把小囡囡接过来时，滴溜溜圆的小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宋大胆牛脾气，可一点不讲究什么阶级成分职位高低，一见陈办事员一句话把小囡囡惹成这般可怜模样，嘴里虽然不住的哄着，转头一双圆眼就已经瞪立起来。

门外的陈建南见事不好，也顾不上手里搀着的顾文华了，就要往里冲，胳膊上却猛然出来一股大力，似铁钳钢咬般拉扯住他，这才冷静下来。

这时屋内的宋大胆已经腾开了嘴，冲王大福他们一张嘴：“诶我说，咱们街道办事就不能讲究点方式方法？丁点儿大孩子这就要给吓哭喽不是！”

陈办事员一行人却面色平静，一点没有被小囡囡的反应给吓着，只见三人相互之间做了个眼神交流，最后还是由那位陈办事员开口道：“这位师傅您先别着急，容我再和这孩子说几句话好么？”

不待宋大胆反驳，门外的顾文华出声道：“大胆儿！听领导同志的！别瞎咋呼！”

见宋大胆不再言语，陈办事员索性半蹲在小囡囡面前，拿出手帕来擦了擦已经快溢出的眼眸：“郑金花小朋友，你爸爸现在就在派儿所，妈妈也在家里等着你回去，要乖乖的，不要胡闹哦。”

自以为语气平和还带着亲近的话刚说完，小囡囡眼里的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了，一嗓子就哭嚎了出来，手脚胡乱折腾着，险些从宋大胆怀里摔出来，万幸宋大胆两臂一较力，又把小囡囡稳稳的放回到自己膝盖上。

就听小囡囡一边哭一边委屈道：“那不是我爸爸妈妈，不是我爸爸妈妈，我要我爸爸妈妈！”

哭闹的声音根本就止不住音量，陈建南余光都瞥到了王大全贼头贼脑的身影在月亮门那往里看。

生怕再招惹到四邻街坊，陈建南悄悄的拿手肘碰了下自己师叔，哪知顾文华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根本没打算张口。

宋大胆此时再也压抑不住性子，把小囡囡塞到一旁明显惊住的金婶怀里，嚷嚷着就把王大福一行人往外赶，直等到把三人推搡出去，就“嘭”的一声狠狠地把南屋门摔上了。

早早就被顾文华拉到阶下的陈建南此时也不敢言语，转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看热闹的王大全，又拿手一指顾文华，后者这才悻悻的一步三回头的挪回前面店里，但陈建南敢打赌这小子一定就守着门里一步没挪。

就见王大福三人商量了一番，那位片警冲顾文华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前院走，还是陈建南拦了一把，直说从后门走更快些。不为旁的，真要是从前门出去，别的甭问，王大全能追出二里路去信不信？

等到把王大福和陈办事员重新让回中堂，顾文华仍旧是一副泱泱的模样，只让陈建南给沏了茶招呼座儿，也不言语。陈建南也忍住性子规规矩矩的侍立在顾文华身旁，不时朝屋外瞅瞅。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还是王大福开口打破了沉默：“顾经理，您就不好奇么？”

顾文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缓声道：“虽说是新社会，可顾某仍旧信一个‘缘’字，小丫头若是该着遇见我们，一切自有天定，若是无缘，问再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那位陈办事员从进屋后就一副别扭样，歪坐着身子斜冲门外，听了这话才转过身来：“这位同志，马列主义是彻底的唯物主义，您刚那番旧社会抽签算命的言论我兹当是没听见！”说完一扭屁股，又歪过身子去。

陈建南嘴角扯了扯，这要是把“前世”自己那套小事随缘、大事抽签的理论拿出来，不得被炮轰个三天三夜。心里暗自警醒了一番，见自己师父又恢复了那副闭目养神的架势，还是没忍住出声向王大福询问道：“两位同志，这都把我看糊涂了，一会郑金花一会小囡囡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王大福扭头看了眼陈办事员，见她还是一副歪着身子扭头冲外的模样，放在桌子上的手敲打了几下桌面，忍不住浅浅的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才模棱两可的说道：“街道上还有些情况需要核实，暂时还不确定，且等等看吧。”

陈建南见敲打不出来什么信息，只得悻悻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正这时，南房门里金婶走了出来，三两步跑到中堂，也没跨过门槛，就扶着门框冲陈建南招了招手。

陈建南回头请示了下顾文华，见仍旧是一副闭目养神云淡风轻的模样，又看了看没有动静的王大福二人，这才俯下身子悄悄的和顾文华打了声招呼，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有心回身带上中堂房门给三人一个说话的空间，没成想那位陈办事员故意咳嗽一两声，见他看过来还微微摇了摇头，只得作罢。

金婶早就等不及了，一把把陈建南拉扯到杂货房门口，对陈建南说道：“宋师傅给的，让你腿脚麻利点，去大栅栏儿的商场跑一趟，买点小孩子爱吃的零嘴儿。”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几张钱票来，塞到陈建南手里：“紧挨着六必居有家副食店，二八酱出了名儿！一路勤打听着就能找着，他们家的果丹皮酸酸甜甜最是开胃，要是赶上巧，还有水果罐头和肉罐头呢！”

陈建南“唉（一声）”了一声，知道是自己师傅爱心泛滥了，事情还没一撇呢就把自己急的团团转。可脚下也不敢耽误，就连追着打听情况的王大全都没搭理，闷头就往大栅栏儿冲。

要说天已经见黑了这会，也不知道人家买卖关张了没有，生怕去的迟了回来还得挨训。

从小白楼到金婶说的这家副食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路上没敢耽误也花了七八分钟，万幸是赶上了，门脸里灯还亮着。

近前看，昏昏黄黄的瞧不真着，就见两间门脸已经闭上了一间，里面人影晃动。看抬头，大顺昌副食店，后面明显后缀上的四个小字——公私合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