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胆一脸得意,正倚在平日里廖师傅休息用的藤椅上,小手轻拍大腿面,给自己打着节拍:“你把那~冤枉事~对我,言讲~”
陈建南这才放下心来,真要是有事,以宋大胆的暴脾气,哪来的心情如此惬意。
“建南,收拾收拾吃饭的家伙事儿,明一早,跟我走一趟。”宋大胆冲金婶点点头,对陈建南吩咐道。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陈建南迟疑的问道:“宵夜?”
被宋大胆从藤椅上一脚踹个趔趄,就连一旁的金婶都跟着乐的直不起腰,陈建南这才反应过来,“诶”了一声就开始收拾宋大胆的理发工具。
“电推子也揣上一个,明天兴许要用。”这句话就说的陈建南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按说眼前模样,似乎是有人“请”自己师父上门理发,可宋大胆的倔脾气他知道,手艺上老讲究,来店里这些天说长不长,宋大胆几次出手都是一副老把式模样,少有用到电动推子。
可师父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陈建南也没敢问,应了一声就闷头收拾。
“挺好,沉得住气,有点意思。”等一切收拾妥当,全部装到一个木质手提框里拿给师父检查,宋大胆才不急不缓的说了一句。
等检查妥当,送走金婶和刚打扫完的几个学徒工,师徒俩回了后院,四下无人,宋大胆这才开了腔:“南锣那边的街道办熟门熟路吧?”
陈建南应了一声,刚来那些天为了房子的事情跑过一趟,倒也熟悉:“明儿一早,用得了饭,咱爷俩先奔南锣街道办,给你把证明一开。”
“什么证明?”陈建南越听越糊涂。
“身份证明呗,得了,明儿让你干嘛你干嘛,记住喽,只带了眼睛没带嘴巴,晓得不?”宋大胆停在南屋小囡囡房门前,一字一句的叮嘱到,严肃的模样有点少见,陈建南也跟着重视起来。
“师兄,快说快说,大灰狼最后吃没吃着猪崽崽呀!”身后门响,小囡囡绕过蹲下来的宋大胆,直奔到陈建南身前。
瞅着自己师父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陈建南心里不由得意起来,可也不敢带出来,在小白楼住了没几天,后脑勺已然被练的有几分“金刚不坏”的意思了。
“囡囡乖,怎么不跟爷爷打招呼啊,快!”
“宋爷爷!”
“诶!”
“师兄,小猪崽最后怎么样啦?”
...
被小囡囡缠着讲了三四个小故事,看着沉沉睡去的小囡囡,师徒俩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嘿!你小子,真不赖啊,不愧是念过书的。”
宋大胆起先还觉得幼稚,可慢慢也跟着听了进去,什么“猪老三智斗大灰狼”、“七个小矮子守护睡美人”、“住在灯里面的蓝巨人”,可把宋大胆听的一愣一愣的。
“有点意思,不比以前天桥说书的差。”宋大胆一拍陈建南肩膀头:“就是有一样,没一个故事是咱的,动不动就阿拉伯、欧罗巴的,有点儿没劲。”
“没辙啊师父,这些故事大多都是从欧罗巴那边的童话故事集里摘出来的。”
“什么故事啊?”顾文华这时候正站在正房廊檐下伸懒腰,见师徒俩有说有笑的,好奇的问道。
“哟,师叔,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阵子了,没去打扰你们。”说着话将师徒二人让进中堂,陈建南给师父师叔沏上茶才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顾文华一边和宋大胆聊着明天的事情,一边还不忘招呼陈建南坐下:“建南,南锣那边儿的街道办明儿就不用去了,我刚和陆经理在咱这的街道给你开了证明,单位作保,省的你俩明早还得绕冤枉路。”
宋大胆一扑棱大脑袋:“诶,也不绕,德胜门也能打南锣过。”
陈建南这才知道明天要去德胜门外,可具体去哪也没敢问,宋大胆之前有交代,跟着走别带嘴,想来无非是什么达官显贵,新社会了剃个头还要招呼理发师傅上家去,玩的还是前朝那一套。
不过陈建南心里也暗自嘀咕,自己师父是五级理发员,在普通手艺人里算是拔了尖儿的,可真要说起来,上门服务这种事也有点不够格,许是门户不是特别高?还是说和那位孙老爷子一样,和师傅有旧?
正暗暗好奇,就听宋大胆给顾文华显摆上了:“说有一个格格,皮肤倍儿白,人见人爱。可惜了她娘没的早,他爹也是个没良心的,转眼儿给这孩子娶了个后娘,这娘们儿不是好人!拿一个苹果,把那格格噎的半死,万幸有七个矬子...”
甭说顾文华了,陈建南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七个矬子收留落跑格格,迎了贝勒爷来平冤昭雪,这故事真接地气嘿!
整个一四九城版“白雪公主”!
见宋大胆已然说道“贝勒爷一吻定情”,陈建南拿手直捂脸,装作不认识这个师父。
“建南,你讲的是《格尔木童话集》里的《白雪公主》吧?”顾文华止住一脸兴奋的宋大胆,好奇的问道。
“是叫《白雪公主》,至于前面那个童话集,我没听过。”陈建南其实猜到顾文华说的是《格林童话》,因为音译不同,故而将“格林”翻成了“格尔木”这一具有民族色彩的名称,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老顾,合着我这儿费了半天唾沫,屋里头就我一人儿没听过?”宋大胆顿时不高兴了,准备拿出“说有三头猪崽儿盖房”的新故事来,被陈建南一把按住了肩膀。
他这也是急的,在小囡囡和宋大胆面前怎么说都无妨,可要是顾文华刨根问底起来,自己就只能胡编乱造了。脸上却不是这般,作出一副生怕自己师父再丢人现眼的急切模样。
顾文华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这才慢慢说道:“嗯,作协有个领导,这两年常出国考察,这故事他给我讲过。他呀,就爱这些说给小孩儿听的故事,去年回来还写了本游记,听说有很多‘小读者’呢!”
宋大胆仔细回忆了一番:“姓严那个作家?胖胖的带点秃顶,上回我说给剃个光头,丫死活不同意那个?”
顾文华点点头:“对,论真格还得叫一声‘严书记’、‘严主编’嘞,你就放肆吧你就。”
宋大胆毫不在意:“你看你这人,张口闭口就要论阶级,革命分工不同,都是为人民服务!人领导也没把我这大老粗咋样么!对咯老顾,你说的这‘严书记’大名叫啥来着?”
“严文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