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舒了口气,还真怕她不愿意收下。若不是娘亲病重缺钱,估计也不会让老父来这灯会上碰运气吧。
“韩且歌。”司夜忽然唤了一声。
“到。”他许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我下意识地应道。
“我想知道,我的少夫人在哪里?”他斜眼看向我,淡淡问道。
“什么少夫人?”我故意装傻。
“就是不让我泛舟喝酒,听姑娘唱小曲的少夫人。”司夜饮了一口酒,“我也要提防着点。”
“哈哈。”我干笑一声,“小弟玩笑了。你贵为……那啥,谁敢管你,况且沐悦也不是凶悍的河东狮。”
司夜眼神骤然一冷,“与沐悦何干?”
“你们的事,我怎么知道。”我嘿嘿笑道。毕竟人家那边可能还没挑明,我怎么好意思多说。
司夜面上浮起些许阴沉之色,“沐悦是我的侍女,你不要多想。”
我多想什么?这又不是争宠!我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她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他望着我,一字一顿道。
“为什么?”我疑惑地望向他。刚刚你们两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因为……因为我再如何失势,也不会娶一个侍女。”他猛地站起身,在矮几上放下一锭银两,冷冷道:“今日就到这儿吧。”
说罢,站起身,出了船舱。
我怔了一会儿,有些意外没想到,司夜心中居然有此芥蒂。
之前,我只当陶正那样正统保守的人会有门第之见,可陶正其实并非如此。而和司夜接触许久,我从未想过他会是看重身份地位之人,尤其是他能为了我出宫一事,放弃了阙君称谓。
可是,他刚才说出那番话,虽然并不能算错,却让我忽然觉得,有些事是自己过于自信,把现代人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了。
这样的司夜,沐悦知道吗?
罢了,终究是要走的人,又怎么能横加干预别人的感情。
我呼出一口气,勉强调整好脸上的神色,跟了出去。
灯会那天的事,我和司夜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我不能强迫他接受人人平等的思想,虽不明白他和沐悦最终会如何,但始终觉得,他们不是普通主侍关系。光凭这一点,我这个外人就应该闭口不言。
一路上,我和司夜有意避开那晚并不愉快的话题,走走停停,领略路途风景和风土民情。我照样对古代未知的事物感兴趣,在一些“常识”上显得愚钝,他也照样会不客气嘲笑,但也不再那么别扭,渐渐多了笑容,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只是我开始明了,关于阶层等级的看法,我们也许仍有着本质的不同,且不只是时代思维的差别。
司夜本应是一国最尊贵的地位,却被迫失去了,不得不寄居在另一国。这落差成了他心中无法磨灭的残缺,因失去而对权势地位更为敏感。
而我呢,本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自然没有那份执着。
只是一想到,司夜并非无视权利、肆意洒脱的人,却为了帮我,舍弃了那个名义上的君衔,我心中就更加愧疚,连带着不知不觉间,说话间少了几分随意,多了几分小心。
似乎作为朋友的天平里,他那端的砝码要重了一些。
走着走着,根据陆青的地图显示,我们也总算快要到达未田了。
可是,就在离未田约莫半个时辰远的地方,我忽然间感觉有些不舒服。
说起来,这一路因为道路还算平坦,我并没有怎么晕车。所以,当一阵晕眩袭来时,我有些莫名其妙。
原本准备坚持到未田便算了,但一开始不适,就像发病一样,随着马车的前行越发地难以忍受。当眼前忽然一黑,耳边响起耳鸣声时,我实在坚持不住,叫停了马车,下地休息。
司夜那边很快也停下了。他和沐悦走了过来,看了看我的脸色,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惨白?”
我无力地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可能有点晕车。”
司夜点点头,吩咐沐悦去端些水过来,也支了矮凳,在我一旁坐下。
“原以为你没事的,何必逞强不早说,这样一路可以多休息些。”
难得他这么体贴,我勉强笑道:“我可不是逞强,是忽然间不舒服。可能今天闷热,有点中暑吧,缓一会儿就好了。”
他点点头,“先缓缓,一会儿若精神还这么差,我让人去城里带个大夫回来。”
“哪有这么娇气。”我摆摆手。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些声响。
“什么人!”司夜身边的两个侍卫里立刻警觉出声,护住我们的同时向一处望去。那是宽阔大路边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丛,刚才的声音就是那里传出的。
半晌儿没有回应。
我以为不过是什么小动物偶尔路过。一个侍卫脚步一动,已经走了过去,没一会儿,带出了一个人。
这人毫不惧怕地走上前,抢先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和司夜面面相觑。因为……这个“以一敌众”还完全不怯场的人,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毛头。
他长的虎头虎脑,头顶着一个小圆盖的寸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直直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司夜微微后仰,一本正经地回道:“路人。”
小毛孩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抬起脸,四下打量着我们,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后又回来,忽然道:“我见过你。”
“啊?”我讶然,“你在哪里见过我?”
“我家。”他回道。
我愣了一下,忽然听到耳边一声轻笑,司夜淡淡开口,“该不会是你长得像他娘吧?”
像你娘!我翻了个白眼,却听见小毛头郑重回道:“她长得不像我娘。”
当然不像!
我好笑地问道:“你家在哪里?”
“就在前面,一直走。”他回头指了一下那片杂草丛蔓延的深处。
“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也没去过你家。你啊,肯定看错了。”
小毛头没说话,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把我打量了一遍,坚持道:“虽然是有点不一样,不过,我肯定那本书上画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