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啊,你究竟受了多少我不知道的苦?
夜幕缓缓降临,天边已然被渲染成了一片墨蓝色,泰秦看了看钟,嗯,九点,不早不晚刚刚好。
听说那个苍逸祖师昏迷了,夏念带着他去休息了,也就是说……今天月杨宫只有自己和勿忘秋了。
默默吸了一口气,右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轻轻叩击在勿忘秋房间的门板上。门板是上好的檀木构成,兴许是年岁不短了,浓烈的香气如今已经变成了一股很淡很淡的檀香,嗅到之后让人颇为安心。门板的传音很好,清脆的叩击声击碎了这里的宁静。
“是……泰秦先生?”勿忘秋的声音微微有些疑惑,但还是充满了礼貌,“有什么事吗?”
“那个,勿忘秋……”考虑再三,泰秦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掉了“小姐”二字,“阁下……有点事,希望一会能在胡杨园一叙。”紧绷着身体,他听到了那表示同意的回答。
一瞬间他好似如释重负一般,靠在微微带着温度的木材上,轻轻的喘息着。仰望夜空的苍青色双眸此时说不出的空灵。
第一步……完成。
默默地念叨着,他来到了胡杨园,那里有一张石桌,三个石凳,他记得清楚。
勿忘秋很守时,他做了不到两分钟便看到了远处袅袅而来的身影。勿忘秋此时显得有些慵懒,身穿简简单单的一条白色长裙外加一件白色坎肩就出来了。
蓝色长发依然披散在背上,看起来风华绝代。然而泰秦没有注意力去欣赏自己女儿的美貌,他的注意力全部凝在一个地方——勿忘秋的手中有一支箫。
察觉到泰秦的目光,勿忘秋微微感到好奇,于是在泰秦身边坐下,撩开遮挡了视线的刘海,露出一抹笑容问道:“泰秦阁下看了这支箫,可有什么感悟吗?”是人都听出来这句话里带着善意的调侃,这是希望泰秦不要那么紧张。
泰秦领会了,理顺了一下心情,于是努力平静下表情,转头露出一个带着慢慢温柔的笑容:“没什么……觉得眼熟。奏箫是一种好情趣呢,有超脱的气氛。”勿忘秋听了一怔,随后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然而那种凄凉的以为是能看出来的,她说:“那你恐怕看错了。”
她轻轻擦拭箫,“我忘记了以前的事,但是夏念告诉我说,我曾经把这支箫改造成一把刀用来杀人,如今也不知是沾了多少血了。”
泰秦早已知道了,夏念告诉过他的。“那……能给我看看吗?”
泰秦问道。勿忘秋没有回答,把箫放在了他的手里。他试探性的甩了一下,然而想象中的银色长刀并没有出现,他更用力的甩了几下,依然一无所获。
勿忘秋在一旁看得竟有些发笑,摇摇头道:“我已经把它改回去了,所以,它现在只是一支箫了,而不是杀人的兵器了。”最后一句话,已是仿佛在呢喃一般的声音。
手里拿着箫的泰秦此时显得有那么一点尴尬,在短暂的沉静过后他终于反应过来,问:“额,为什么改回去呢?”
勿忘秋古怪的看了它一眼:“因为它本来就不是兵器,它本来只是乐器而已。我觉得我以前不对,乐器就是乐器,又何必非要让它染上血腥成为兵器呢?而现在,我只不过是让它恢复原来的用处罢了。”
泰秦点了点头,却在想该怎么切入正题。
“那个……你身边有特别亲近的人吗?例如……亲人?”
“额?有啊,夏念,殿主……”勿忘秋想着,“大概还有我的母亲吧。”
额。泰秦愣了,“为什么只有母亲呢?”
“我看过照片,上面只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没有男性,那怎么能算特别亲近呢?”勿忘秋摇头,秀丽的眉毛轻轻颦着。
泰秦的心中闪过无数的悔恨,然而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的父亲出现在你面前,说离开你们是迫不得已,请求你的原谅,你会原谅他妈?”
勿忘秋沉默了。
听着勿忘秋没有任何声息的沉默,泰秦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因为自家女儿没有即刻说出“不”而感到难过,相反渐渐平静了下来。
因为勿忘秋的反应完全处于掌握之内。
是个人都会对这种问题保持一定时间的沉默,在思考稳妥之后再回答。毕竟如果因为此人的脑回路太过短暂而立刻喊出答案,那么问问题的人一定会觉得对方很草率或者在敷衍自己。如同现在,若是勿忘秋即刻回答问题那么泰秦反而会觉得更加不安。
勿忘秋没有回答,泰秦也没有追问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秀眉,暗暗咬牙恨自己给她造成了如此之大的伤害以至于她甚至不敢面对这个问题。
良久,一阵冷风拂过,勿忘秋额前的刘海儿微微骚动她光洁的脸颊,她才好似回过神来一般,把脸转向一边,正对上泰秦此时已经平静下来的苍青色眸子。
两双苍青色的眼睛互相对视着,宁静了许久,没有谁刻意去避开,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勿忘秋面无表情的问他。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答案。”泰秦平静地回答着,好似没有察觉到勿忘秋身上隐隐的隔阂。
“……”勿忘秋重新转过头,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互相交错在一起,体现出她内心的矛盾,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多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大概会原谅他吧。”
听到这里,泰秦心中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表面上淡淡的问着:“你不问原因吗?或者……”“没有必要。”
不料,泰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勿忘秋简单而粗暴的打断,一直平淡如水的俏脸上多了些许阴翳,“既然他回来了就回来了。但是过去的事——”她狠狠地捏紧了拳头,“没完!”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泰秦心中的酸涩更加浓厚了几分,但却多了一丝解脱,于是他笑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笑容啊。如此的空灵与释然。
勿忘秋看他笑了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冷冷的问:“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问题吗?那么很抱歉,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单独陪你攀谈。”说着,她利落的站起身,修长的身躯瞬间展露无遗。
“不,别走。”泰秦依然坐在原处,却伸出手一下子拽住了勿忘秋的胳膊。
“你干什么?”勿忘秋的脸色越发冰冷。杀手的本质永远是冰冷的,哪怕是失忆也无法将内在的本质洗去。
“不,我的意思是,你这样说我就再没有什么顾忌了。”泰秦的笑容越发扩大,渐渐蔓延了整个面部,看起来无比的柔和。
“你肯原谅我却又不肯放过我,我很高兴。”说着,她拽过愣住的勿忘秋,把她重新按回身边,“我的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