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
宋鹤如在唤声中猛地惊醒,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手捻筷子,却径直在这饭桌前睡了过去,太阳穴突突地跳。
修习武当内息法门的弟子,内力浑厚,定气清心,宋鹤如更是本代武当弟子个中翘楚,按说若不是极度力倦神疲或身遭重创,本不应这么心神不定,魂不守舍。
谢飞灵坐于方桌另一端,二人下了武当山后便向西入蜀,此刻正身处江水支流水道旁的小镇上。天色已晚,便选了一家食肆门前摊上,要了点清粥小菜,权当饱腹充饥,孰料宋鹤如刚端起碗来,便直接迷瞪了过去。
“还是那位扶桑先生的缘故?”谢飞灵问道,“我还好些,但也时常有些乏力。”
宋鹤如抚了抚额,好让自己更清明些,脑海中忆起三日前经历种种,又探探周天脉象,见脉象还算平稳,便苦笑道:“早知如此,便不请他吃那碗馄饨了……”
又话说三日前,宋鹤如与谢飞灵领掌教师命,下了武当山,便往西行。二人清晨动身,一路纵马,挑小道近路疾行,转眼间已近晌午,见前方有处市集,便打算停步勒马,歇一歇脚。
二人怕骑马进市集扰了行人,远远便下马牵行。武当双鹤清修日久,年纪虽轻,却也并不如何贪图口腹之欲,吃食上但求裹腹,少有什么挑挑拣拣。
那集中人流熙熙攘攘,宋鹤如也不欲深入市集之中,一眼扫去,恰好瞧见那市集最外围处有一没什么人的馄饨摊子,便要牵马走去。
“那,吃馄饨吧?”宋鹤如提议。
“嗯,吃馄饨吧。”谢飞灵对此没什么异议。
“好,吃馄饨吧!”巴先生也这么附和道。
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叫宋鹤如与谢飞灵俱是一惊,后背冷汗霎时冒出,脚下一拧便左右掠开,急急回身,手已握住肩上佩剑,一齐喝问道:“什么人?!”
二人身后极近处,在谁也不曾觉察之时,站了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中年怪人。这中年人面容儒雅,穿一身怪里怪气的扶桑衣饰,手中还捧着一柄折扇。
武当双鹤暗地里无声地交换眼神,流玉庄一战刚过不久,东南事端也尚未平息。当今这个节骨眼上,这般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扶桑人,却是叫人不得不警惕。
“二位小道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四下无人,巴先生不紧不慢地朝二人做了个揖,满脸堆笑,开口言道:“我乃扶桑一游人,并无他意,只是云游至此,腹中空空,囊中羞涩,又恰遇两位途径此处。我看二位小道长都是面善之人,道祖慈悲,不知能否讨碗馄饨吃?”
馄饨?谢飞灵微微蹙眉,这人不声不响摸至二人身后,竟只是为了吃上一碗馄饨?
这怪人可当真奇怪,兼之情形不明,宋鹤如也无心与之过多纠缠。眼见他身形不动,一只手摸去后腰,数出几枚铜板,拿块碎布一包,却并不递过去,只是蹲下身子,轻轻置之于地。
“这些,应当足够一碗馄饨钱了,若您不嫌弃,这顿便算我请。”宋鹤如与谢飞灵举止默契,各自缓退几步,离巴先生更远了几分,这才翻身上马。
宋鹤如于马上朝着巴先生抱拳,“不过你我萍水相逢,还请莫怪我二人防人之心,我等尚需赶路,这便告辞了。”
言罢,二人一抖缰绳,不待巴先生再说些什么,便一溜烟地纵马而去。
巴先生待在原地没动,脸上仍挂着那和煦儒雅的笑容。直等到再也瞧不见二人背影,这才俯身拾起地上那包铜板,数了数,轻哼一声,径直朝馄饨摊子踱去。
他竟真的要去吃馄饨。
那馄饨摊主见他衣着穿得古怪,面露迟疑之色,不过还是走上前来:“客官,来碗馄饨?”
“来一碗!”巴先生将几枚铜钱抛给摊主,他这一身雅士的装束在这破旧馄饨摊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巴先生却并不在意,只是略一拂袖,扫去桌上扬尘。
宋鹤如留下的铜钱还剩下几枚,等候的间隙间,巴先生随意掂起其中一枚,对着日影细细端详。
天气晴好,日光透过铜钱方孔投射而下,印在巴先生的眼眸之中。天光映照之下,巴先生的笑容古怪,低声自语:“真是想不到,能有一日,你的徒子徒孙会请我吃馄饨。”
武当双鹤二人二骑,纵马扬鞭,一气行出十里。谢飞灵细想方才情形,仍觉后怕:“师兄,那人古怪得紧,只怕武功还远超我等,先前我们却从未听闻扶桑有这么一号人物。”
宋鹤如手执缰绳,余光却时不时朝后瞟去,似是怕那怪人又沿路追了上来:“光凭他在我二人毫无察觉之时便凑到近前,此人本领兴许与师父也只在伯仲之间。不论他口中的云游到此是真是假,我都不愿与他有所纠葛。”
“但愿他真的只是来要碗馄饨吃的。”谢飞灵轻叹道。
山道此时恰好绕了个弯,行过弯路,眼前景象却叫二人齐齐勒马,两匹骏马被勒得长嘶一声,嘶鸣久久回响于山涧——那本应被二人远远甩在身后的扶桑怪人,不知使了何种手段,此刻如鬼魅般站在道路正中,轻轻拍着手中那柄折扇,笑容灿烂。
他的嘴角还沾了点剔透油光,看来在这一点上倒还真没骗人,的确是去吃了碗馄饨。
坏的不灵好的灵,宋鹤如有些无可奈何地瞥了眼谢飞灵,“乌鸦嘴。”
谢飞灵耸耸肩,“师兄当时要是多给两个铜板,叫他再吃一碗馄饨,兴许现在就追不上了。”
“……你染上先生的毛病了,满嘴插科打诨。”宋鹤如叹气,“打起精神来,这怕是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