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清儒瞪大了眼,颤颤巍巍道:“凌恒,我老人家身体不好,不能受到太大刺激,你可不能蒙我啊!”
纺织生产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涉及多个环节,包括纺纱、织造、染色等多重步骤,最后才能摇身一变成为裁剪缝制使用的布料。
而位于首环的便是纺纱,毫不客气的说,为什么二百年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是起源于珍妮纺纱机。
珍妮纺纱机提升了纱的产量,在人力不变的情况下,机器生产大大提升了纺纱效率,同等时间内生产出更多的棉纱。
这么多的棉纱,又需要更多的织布工人、染色工人等,带动了整条布匹产业链的发展,同时也倒逼织布机和染料的研发,以满足日益渐涨的棉纱织布需求。
两两相加,不仅可以生产出更多更便宜的布料,也提供了众多就业岗位。
作为衣食住行中,排在首位的便是衣,这是人类最基本、也是最实际的需求。
布料多了,大家花在衣服上的花销少了,自然而然就会把钱花在其他需求,譬如享乐、科研等方面。
同时,一个国家生产布料国内市场供大于求时,就可以向外输出这种商品,当全世界都采买这个国家的商品时,它便有了控制世界经济贸易的手段。
嗯……范凌恒记得很清楚,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也就是三百余年后,英国棉织品占据全球80%的市场,是英国得以占据世界统治地位强有力的帮手。
可以说,在整个十九世纪,除了大清外,世界上剩余的所有国家穿的衣服使用的布料,最少一半以上都是英国产。
而且,这还涉及到一个最最基础的经济战策略,就连两千年前的老祖宗都使用过的策略。
战国时期,齐国任管仲为相,管仲向梁国、鲁国高价订购大批丝织品,对方贪图利益,就废掉农耕,全国养蚕抽丝。
一年过后,管仲单方面撕毁购丝合同,一下子就把梁、鲁两国给搁那儿了,梁、鲁老百姓家家没粮食吃,只好天天裹着自己纺的绫罗绸缎饿肚皮。
当时,正是春夏交替产丝绸的时候,鲁梁两国的百姓已经一年没认真打理过庄稼,他们铆足了劲,打算靠今年的丝织品大赚一笔。
所有人都以为会发财的时候,管仲不收丝绸,还封锁关卡的消息传到鲁梁两国后,大家都傻眼了:丝绸卖不出去就没有钱买粮,家里今年又没种粮,眼看还有两三个月就到收获的季节了,再种也来不及了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鲁梁两国陷入了麻烦之中,一方面是缺少粮食,另一方面是丝织品太多货物积压了。
十个月后,管仲又派人去鲁梁两国查看情况,回来的探子报:“鲁梁两国的百姓已经陷入了饥荒之中,现在每石粮食售价高达千钱,而我们齐国不过十钱,两国的百姓现在连赋税都交不起了。”
管仲很高兴的告诉齐桓公,咱们现在可以在对鲁国实行经济封锁的时候,放宽对鲁国百姓进入齐国的限制了。
这样的政策刚实施没多久,效果立竿见影:鲁梁之民归齐者十分之六;三年,鲁梁之君请服。
如此下来,不费一兵一卒,管子便不战而屈人之兵,让鲁国国君自愿对齐国称臣。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种桑误国”。
对比大明,齐国、鲁国、梁国毫无疑问都是小国家,但这种策略即便放在大国之间同样适用。
想象一下,大明两万万人口,即便只有百分之一,二百万人可以熟练操纵这种新式纺纱机,将对整个世界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普通的纺纱机只有两个锭子,从前一个织匠,经常需要六个纺纱匠供给纱,就这纱还总是不够用,经常要等纱。
八个锭子的纺纱机?这可是二百年后的技术!
一个纺纱匠就能给两个织匠供够足够用的纱,生产效率翻了两倍不止!
当然,前提是大明的各类官、私营纺织局不因为自家生意受影响联手把这种新式纺纱机扼杀在摇篮中。
这样一来,就要就范氏前期无法利用这种新式纺纱机在国内纺织市场内大展拳脚——否则这边刚把大批量布匹运出去,恐怕第二天就会有官员来范氏工坊找麻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广东省自宋以来,一直是棉花种植大省。
在元朝,“置浙东、江东、江西、湖广、福建木绵提举司,责民岁输木绵十万匹,以都提举司总之。”
范氏作为土生土长的潮阳县本土人,自然少不了棉布生意,甚至每年的布料生意就占了家族一半之多!
现在范家有三个作坊,五百台两锭纺纱机,一百五十台踏板织机,用工七百余人。
每台两锭纺纱机,普通纱匠每五个时辰只能纺出四两纱,即使熟练的纱匠每天也只能做成长三尺,宽仅一尺左右的纱出来。
这些纱,一个织匠一个多时辰就能制成布匹,而三尺的布匹材料成本就得三文,再加上人力成本,少说也得七文朝上。
而成本七文的布料,在潮阳本地卖多少钱呢?
十文!
因为离原材料产地近,两广地区大大小小的纺织作坊不计其数,本地布料价格自然便宜。
想要卖上价格,要么北上,一路向北,过了黄河,因为山河四省不产棉,棉衣在广州不值钱,不代表在北方不值钱。
这会儿处于小冰河时期,天气普遍比后世要寒冷。
而棉衣,是如今平民百姓最佳的御寒衣服。
所以,整个北方对于布匹的需求一点儿不小。
按理说,广州的布料如果可以运到京城去,肯定能卖个高价出来。
但这条路不适合现在的范家,或者说不适合范进去世后的范家。
因为没办法匿税了!
从广东运货到北京,要经过四个行省,每个行省都要交关税;
如果用船载货去,走外海,福建、浙江那边倭寇泛滥,容易被劫,到了宁波还得交船料;
走内海,长江、黄河、练江,过哪条水道上没有关卡?过一关卡就得交一次税。
这么层层加码,本来十文一尺的布料都得卖出五十文的高价来。
而范氏这条路不好走,在范进去世后,范家失去了朝廷上的关系,送钱都不好送出去!
范清儒查过账,范进生前,范家每年广结要人,宴请送礼的钱都得占到四成。
利润的四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