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远带着秦奋走进家门时,吴区长吴怀之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一周七天,星期一到星期六上午是法定工作时间,但对一区之长的吴怀之来说,还得加上周六下午和周日上午,等于免费加班一天。
这一天主要是骑自行车到区内企业走访,去区各机关找值班的负责人聊聊,现在企业效益不太好,情况掌握的越详尽,问题处理起来越顺手。
然后中午、下午和晚上才是属于自己和家庭的时间。
今天中午,吴怀之回到家,打开门发现屋子里居然冷冷清清。
媳妇是市人民医院临床大夫,昨晚就向他交代过今天要值班,儿子吴明远说好下午返校,这会儿不见人影,也没留纸条,去哪了呢?
吴区长泡上茶,四五口茶水下肚,儿子的事放到脑后,开始看报纸。
对儿子家教甚严,又完全他的掌握学习、生活的情况,吴怀之完全不担心儿子会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
吴明远应该是提前返校,不过没打招呼这事还是得批评一下。
看到第4版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随后大门被推开,一阵细碎的低语。
吴怀之转过头,看见吴明远带着一个少年出现在客厅门口。
少年个子比儿子稍高,长的帅气,气质看起来比年龄更成熟。
“这是我爸。”吴明远开始介绍双方。
“区长叔叔您好!”秦奋微微一鞠躬。
吴怀之一愣,然后以不易察觉的表情,瞪了儿子一眼,怪他在学校张扬。
吴明远也是一愣,瞪秦奋一眼,他没想到秦奋会这么称呼,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今天犯傻?
秦奋倒是很坦然。“叔叔您是区长,这么称呼很合适吧,在我们那儿,乡长来了,学生叫乡长叔叔/伯伯,县长来了,叫县长叔叔/伯伯。”
吴怀之听他这么说,感觉就是天真没什么见识的农村少年,便笑着纠正。“叫叔叔就行,别叫区长。”
“哦,怀之叔叔您好!”秦奋马上改口,又微微一鞠躬,蠢萌蠢萌的。
吴怀之笑笑,站起身,端起茶壶、茶杯准备去书房,把客厅让给两人。
吴明远看一眼秦奋,意思是看见了吧,我爸不是好说话的人。
“怀之叔叔,您的报纸。”
秦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递给吴怀之,不过递到半路,他停住了。
“明远,我觉得政治课本上关于‘市场’的概念不用改来改去了。”秦奋指指头版一条评论标题,“《在封闭的环境下搞现代化只能建成‘乌托邦’》,就是力挺改开了,这一年来,力挺市场经济的调子一路走高,年初争论姓‘社’姓‘资’,年中救股市,到近来强调‘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讨论改革的胆略,我觉得市场经济的春天马上要来了。”
“你在说些什么?”吴明远表示完全听不懂。
“小伙子你继续说。”吴怀之放下茶壶、茶杯,坐回沙发,示意秦奋坐下聊。
之前,吴怀之以为秦奋的成熟,是和社会闲杂人员厮混的结果,没想到是人家思想早熟的原因。
今年以来,他也为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烦恼,在喇叭裤被批判那会儿,这经济抓还是不抓,该怎么抓,他和所有支持改开的官员一样苦恼。
尽管内部会议支持市场经济的声音逐渐增强,但没有上面定调,吴怀之这样的基层官员,也不敢随意迈开脚步。
在单位,吴怀之听从媳妇忠告,私底下不讨论不议论这个话题。
实际上心里是憋着这个话题的。
现在眼前的少年触及到它,吴怀之忍不住想听一听,聊一聊。
秦奋其实是故意引起这个话题,见吴怀之来了兴趣,便说:“怀之叔叔,我个人判断,明年1月,向哪个方向走,必有定论。”
吴明远没有父亲的阅历和见识,听的云里雾里,他看看父亲,又看看秦奋,想插话不知该说什么。
吴怀之是懂的。“会是哪个方向?”
“坚持改开,市场经济。”
“为什么判断是1月份?”
秦奋当然不能说我是重生的,必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年之计在于春,明年1月定调子,二三月出政策,剩下九到十个月落实,年底才能出成果,所以1月定调实际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吴怀之点点头,他给秦奋倒了一杯茶。
吴明远看呆了,父亲这个动作,表明他认可秦奋,但吴明远都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
“你家农村的,农村研究政策的人,很少有这么深入的吧?”吴怀之好似随意问了一句,听着像是夸奖,实则是在侦察。
“也分情况,”秦奋端起茶杯喝一口,脸上都是坦率不设防的表情,“一般种地的人,肯定不关心这个,因为关心也没用,但如果是做点买卖,挖点矿什么的,就得密切关注政策走向,怕辛苦赚的钱变成资本主义尾巴被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