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前几天杜晓瑜就念叨过了,只不过秦宗成一直没来,她还以为他今年不会来了。
坐下来以后,杜晓瑜问:“秦老伯是带了多少人来,怎么我瞧着外面有两辆马车,堂屋里却只有您一位客人?”
秦宗成笑呵呵道:“没带几个人,就我一个和两个赶车的伙计,其中一辆马车是载我来的,另外一辆是空车,我寻思着,送给姑娘。”
“送给我?”杜晓瑜满脸惊讶,在这里,马儿十分的珍贵,几十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匹,所以每辆马车都是要去官府登记造册的,手续相当繁杂,这也就是杜晓瑜一直没买马车的原因,一是因为贵,二来,她不是本地人,户口不全,办不了。
没想到秦宗成出手竟然这么大方,直接送她一辆马车。
秦宗成点头道:“对,送给姑娘,有了马车,以后你去府城就方便多了,我夫人很喜欢姑娘,自从上回你走后就一直念叨,说下回姑娘若是还去府城,就让我小女儿见见你,让她跟你学学本事。”
杜晓瑜欣然道:“好啊,两次去府城都因为来去匆忙没机会见到贵府的小姐,等下次有机会了,我一定好好拜访拜访她。”
秦宗成看出来杜晓瑜的气色不是很好,急忙问道:“姑娘莫不是病了吧?”
杜晓瑜颔首,“前两天去了一趟镇上吹了冷风,不小心病倒了,不过已经请了大夫也按时服药,现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秦宗成稍稍松了一口气,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伙计,伙计很快去马车上抱了一个盒子下来。
秦宗成接过递给杜晓瑜,说道:“这是我特地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鹿茸,给姑娘滋补身子用。”
“这可使不得。”杜晓瑜都没打开,只一听是鹿茸就忙着拒绝,“如此珍贵的东西,秦老伯应该留在府上给秦夫人用,送给我,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秦宗成执意要把装着鹿茸的盒子塞到她手里,感激地说道:“上次多亏了姑娘的建议,我把卖给各个阶层的油罐换了一下包装,果然收益颇丰,这些鹿茸,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还请你务必要收下,否则就是不给我秦某人面子了。”
被秦宗成这么一说,杜晓瑜就算不想收也得收了,她接过盒子,交给身后的静娘,静娘很快抱回杜晓瑜的房间。
杜晓瑜知道秦宗成还有要事商谈,便把丁文章等人全部打发走,只留一个水苏伺候茶水。
“秦老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会儿没别人了。”杜晓瑜道。
秦宗成犹豫了一下,“姑娘给我那个换包装的建议好是好,可我总觉得,这只能换得一时的利益,等那些有钱人家发现他们买的油和普通百姓买的油是一样的,不过是因为油罐子不同就贵了那么多,他们肯定不会再继续买,所以我才想着来找姑娘商量一下。”
杜晓瑜点头示意,“秦老伯不妨说说自己的想法。”
秦宗成道:“我的想法是,咱们或许该在花生油的质量上做做文章,有没有法子能把现在的质量再往上提一提,这样一来,咱们也有足够的理由高价卖出去。”
“没有。”杜晓瑜直接道:“如果你的工人没有偷工减料,全都是一步一步按照我的方法来榨的油,那么不管再怎么做,油的质量都没有太大的提升空间了。”
秦宗成急得不行,“那可怎么办?”
杜晓瑜道:“质量上不去,就换品种,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除了花生,油菜籽和大豆都可以如法炮制榨油,但接下来,我要跟你说一种更新鲜的油,茶油,采用优质山茶籽来榨,这个就不用蒸锅蒸,要用炒锅炒,注意控制火候,接下来的步骤和榨花生油一样,同样把炒好的茶籽做成油饼放进油槽利用重物撞击达到榨油效果。
菜籽油和大豆油你都可以尝试,这两种油也可以在价钱上稍微抬高一下,但茶籽油你就得往贵了卖,因为茶籽难得,如果咱们没有专门的茶园,每年要靠人工上山采集茶籽的话,成本就太高了,别说是成罐卖,你就是卖几两银子一斤都不算过分,只要你宣传到位,自然会有人出高价买的。”
这番话,听得秦宗成目瞪口呆之余又觉得心潮澎湃,看向杜晓瑜的眼神满是崇敬,就差把杜晓瑜给供起来了。
他实在是惊奇,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她到底是从哪得知的这些东西可以榨油?
而且听起来,不管是菜籽、大豆还是茶油,每一种都能让他朝着日进斗金的目标迈进。
杜晓瑜说完才发现秦宗成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秦老伯,您有认真听我说吗?”
“听了,听了。”秦宗成激动地道:“我只是没想到除了花生,竟然还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榨油。”
杜晓瑜笑笑,“那么现在既然知道了,等开了春就知道怎么做了吧?菜籽和大豆容易买到,这个不用太操心,茶籽的话,明年你等到十月左右让人上山去采,先做出一批来试试,如果效果不错,再去联系江南的茶商,让茶园每年都为你提供足够的茶籽,只要有了原材料的供货渠道,你想要做多少茶籽油都成。
至于价钱方面嘛,秦老伯您是生意人,自然比我更熟悉这里头的门道,该定多少才能稳赚不赔,您自个儿掂量。”
秦宗成大喜,“好好好,我果然没看错杜姑娘,你就是我秦家的福星。”
杜晓瑜忙摆手,“福星谈不上,我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秦宗成把自己藏在怀里的账本拿出来给杜晓瑜过目。
杜晓瑜拿过去翻看了一遍,账本做得很细致,一目了然,改了包装以后的销量虽然略有减少,盈利却是大大的提高了。
看了一下从建油坊到年底的总销量和总盈利,再减去杜晓瑜之前就从秦宗成手里拿走的几百两银子,她今年的三成利还能分到四五百两。
不过是刚起步而已,就能有这么大的成效,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显然,秦宗成对于这个结果也是非常满意的,否则他来找杜晓瑜的时候心情就不会那么好了。
杜晓瑜合上账本交给秦宗成,秦宗成按照账目给杜晓瑜分红,再减掉之前给她的那些钱,最后添了个足数,整整五百两。
这本来就是自己应得的,杜晓瑜也没推拒,她只是突然想起来上次卖给杜三爷的那个阿胶方子。
榨油的分红一年就有这么多,只要这三成利不动摇,以后秦家有一口肉吃,就少不了她的肉汤。
况且花生油的价钱比阿胶便宜太多。
这么一算,她一个阿胶方子只卖两千两银子,好像吃了大亏了。
杜晓瑜心下懊恼,早知道,自己就该把价钱往上抬的,可这会儿方子都已经到杜家人手里了,再后悔也没用,只能等明年草药收成的时候尽早配出一些这里没有的丸药来,到时候杜三爷若是还想要她的配方,她就往高了卖,总得把阿胶方子的亏空给补回来才行。
秦宗成要赶着回家过年,所以并没有在白头村多待,吃了一顿饭就带着两个伙计离开了。
胡氏熬了筒骨汤,特地撇去油层送了过来,杜晓瑜还没康复,本来不宜喝这种汤,但看在胡氏一番心血的份上还是喝了半碗。
越接近过年,气温就越回升,地面上的雪全都化了,虽然外面还是有些冷,但比起冰天雪地的时候,已经好太多。
尤其是北地天寒,冬天很难遇到这么温暖的时候。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国子监监生们放假的日子。
杜程松早就让人打听清楚了,亲自坐了马车来接丁文志。
他没见过丁文志,于是花了点银钱请人去把丁文志带出来。
刚下学的丁文志正在洗衣服,听到同窗说外头有人找,他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擦干了手跟着出去。
见到杜程松的时候,丁文志十分讶异,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人。
“你是叫丁文志吗?”杜程松走下马车,上下打量着他。
丁文志颔首,“我就是丁文志,不知这位老爷找我何事?”
杜程松突然笑了起来,“我受人委托,接你去我家过年。”
丁文志更加诧异了,说不出话来。
杜程松道:“委托我的人叫杜晓瑜,这是她给你的信。”
杜程松说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丁文志。
丁文志打开一看,的确是杜晓瑜的笔迹,因为初学毛笔字,写得不是很规整,歪歪斜斜,丁文志还没看信上的内容,就被这滑稽的字体给逗笑了。
之后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内容上去。
杜晓瑜告诉他,杜三爷是她药田里那些草药的最大买主,信得过,还说若是在国子监里面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不要硬扛,可以去求助杜三爷,杜三爷不会袖手旁观的。
丁文志看完信以后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三爷,虽然我小妹委托你多多照拂我,可我目前并没有遇上什么事,就不去你们家叨扰了。”
杜程松不同意,“眼瞅着就快过年了,你真想待在国子监过自己来京城的第一个年?”
丁文志垂目,“往后还会有很多个除夕,我都得学会一个人过。”
杜程松不用想都知道丁文志这个汾州知府举荐来的案首并不受国子监那些权贵子弟的欢迎,私下里肯定受了不少气。
其实不止是丁文志,其他州府来的学子也都一样,家境好的还能结交到一两个酒肉朋友,家境不好的,跟那些个权贵子弟完全就不是一条道上的,除了努力读书让自己出人头地之外,他们并没有其他出路。
然而家境不好,读书认真,校考成绩还拔尖的那种监生,更是少不了被权贵子弟磋磨。
所以国子监并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
杜程松虽然不是读书人,不过国子监里面的这些道道,他多少还是知道点,还知道国子监每月初一十五放假一天,五六月份的时候有一个月的田假,监生们可以回去帮着父母忙活田里的事,当然,这一个月并不包括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否则隔得远的,一个来回的路程就是一个月,那样回去也没意思了。
到了九月份,监生们又有一个月的假期,是为了方便他们回家准备冬衣。
除此之外,过年也是放假的,总共七天,大年初一前三天,大年初一后三天。
七天的时间,只有隔得近的学子能回去吃个团圆饭,像丁文志这种隔得远的,有亲戚在京城的就去走亲戚,没亲戚的只能待在学舍里面过年。
算下来,国子监每年给监生们的假期算长的了,但国子监也有国子监的规矩,准许你回去帮爹娘种田,准许你回去拿冬天要穿的衣服,还不算你路上耽搁的时间,给足一个月的纯假期,但你要是敢不按时返回国子监,一律作开除处理。
有这条铁律压着,很多外地学子到了过年的时候都是不敢回家的。
丁文志也没打算回去,他在这里结识了一个好友,是从扬州来的,两人约定好了七天假期都在学舍里温书,准备年后的第一次旬考。
但他没想到杜三爷会主动找上自己。
杜程松见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是不想勉强他的,“丁公子,你若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待会儿我给你妹妹回封信。”
丁文志满脸歉意,“害三爷跑一趟了,实在是抱歉。”
杜程松摆手表示无所谓,“我也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来了这么些日子,可还习惯这里的生活?”
“刚开始不适应,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丁文志道。
“习惯就好。”杜程松拍拍他的肩膀,“你妹妹还说,让你只管安心读书,不用担心家里。”
“嗯。”丁文志郑重点头。
杜程松原本想跟丁文志商量等到了除夕,他可以带着他的同窗去杜家吃个团圆饭,可转念一想,这些读书人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傲,哪怕只是一天,应该也是不情愿去别人家过年的,更何况明面上说吃团圆饭,团圆的却是杜家人,跟丁文志和他的同窗一点关系都没有。
到时候,这俩人难免触景伤情。
杜程松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又把杜家大院的位置告诉了丁文志,“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了,就来找我,受人之托,我不会不管你的。”
丁文志没应声,自己只是个学生而已,能遇到什么事,顶多就是被国子监里面权贵子弟那一层的人欺压罢了,而这些,他觉得自己都能扛下来,没必要去麻烦别人,这样显得自己很没用。
再说了,杜三爷虽然是受了小妹之托,自己与他却不熟,又怎么好意思麻烦他?
杜程松也是个老油条了,一看丁文志的反应就明白自己又白说了,“行吧,那我这就走了,早晚温差大,照顾好自己。”
丁文志拱手作揖,目送杜程松走远。
杜晓瑜彻底康复,已经是除夕了。
今年新宅里人多,林嬷嬷戚嬷嬷和几个丫鬟护院们都是在大户人家待惯了的,十分讲究,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忙活,像什么腊月二十四大扫除去晦气,腊月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置办年货,二十九祭祖的,杜晓瑜以前连见都没见过。
丁家去年也没这么正式过,只是到了祭祖那天摆了供桌,供上鸡鸭鹅肉和白米饭,再点上香烛,由男丁磕头祭拜就算完事儿了。
今年亲眼见到林嬷嬷她们如此讲究,胡氏很是兴奋,说等来年杜家下人回去了,自己家也要这么办。
胡氏是个对鬼神深信不疑的人,前两天闲着没事,大家聚在堂屋里说话,无意中提起了这方面的事,她跟杜晓瑜和廉氏说:“祭祖是大事,千万不能忘的,否则那地下的先人要怪罪。”
又举例说:“去年中元节的时候,铁蛋娘一个人嫌麻烦,就没替她男人祭祖,做好了饭带着铁蛋自个吃了,还没咽下两口呢,铁蛋娘就肚子疼得满头大汗,这才想起来,先人还没吃饭,她急匆匆拿出碗筷来,一个碗里盛了一勺饭,把还没碰过的那些菜一个碗里夹一筷子,再点上香烛,又让铁蛋烧纸钱点香磕了头,这才没事的。”
杜晓瑜和廉氏对看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之色。
廉氏问:“娘,这你都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铁蛋娘自个说的。”胡氏振振有词,一脸笃定,“这要不是真的,她难不成还敢拿祖宗开玩笑?”
廉氏道:“铁蛋娘不靠谱,你以后少听她胡咧咧。”
“别的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事儿,准错不了。”胡氏据理力争,非说铁蛋娘就是因为没让先祖吃饱自己就先吃上所以遭了先祖怪罪。
廉氏彻底没辙了,“行,那您说是就是吧!”
胡氏这才笑逐颜开,把手腕上的佛珠在她二人跟前晃了晃,并扬言说等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一她们一家人去县城的寺庙里进香,多求几串,让家里每个人都戴上,能辟邪消灾,还说二叔家也会去,可热闹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杜晓瑜站在院子里,天晴得很好,偶尔夹杂着一丝凉风,不算冷。
病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好久没呼吸过外面的新鲜空气了,乍一出来,看哪都觉得舒服养眼。
忙碌穿梭的下人们见到她都很热情地打招呼。
杜晓瑜一一笑着回应。
静娘拿了件薄披风出来给她披上,温声道:“大病初愈,姑娘还是不要站在迎风口的好,明天是大年初一,还得去县城里进香呢,可别到时候又受了风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