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看上去无比遥远的光。它就在祂视线的前方，在那层将祂紧紧裹住的黑暗之壳外不知道什么地方静静地亮着。光是白色的——不要怀疑，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祂这个时候是能够分辨光亮的颜色，还能叫出这种颜色的名字，而且还知道其它几种祂还未见过的颜色以及它们的名字的——由于和祂之间隔着这层黑暗之壳的缘故光显得很模糊很脆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它身后的黑暗给吞噬掉，但它还是顽强地亮着，并将它的光芒透过这层虽然在祂的挣扎下发生形变甚至是开裂的黑暗之壳悄无声息地直送到祂的眼睛里，同时也照射在了这层黑暗之壳以及祂的被黑暗之壳裹着的躯壳上——

祂于是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躯壳，更看见了躯壳之上紧紧将祂抱住现在已经变形的那层壳。直到这时祂这才发现那层将黑暗之壳其实是无色透明的，祂先前看到的黑色都是壳外世界的黑暗映像，而且此刻那层壳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纹，似乎是只要祂再用力推那么一两次就能将它完全推开！

接下来祂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看上去很是瘦削的手，它是白色的，白色的皮肤白色的指甲，还有皮肤之下白色的血脉与肌肉，最后则是深埋血肉之中却又透过这些薄薄的血肉皮肤向外展露着嶙峋的骨意的掌骨指骨以及腕骨！

这就是我的手，刚刚将包裹躯壳的这层壳推得变形甚至出现了裂纹的手吗？可它为什么只有白色，为什么放眼望去我的整副躯壳都只有一种颜色白色？

祂不知道。祂只是也只能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看得那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而祂的眼睛里已经渗满了泪水才慢慢收回目光——

但在收回目光后祂并没有后退和放弃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慢慢收回右手五指紧握成拳，又将全部力量都汇集到了右手臂上，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这口气抵达祂的肺部时一拳狠狠向前挥出，砰地一声砸在了正前方的壳上！

随着一声巨响一阵巨大的疼痛顿时在祂的右手拳背绽开。祂看见有一大块皮肤已然被砸裂了，有一抹鲜艳的红色正从那些裂缝中慢慢洇出，然后积聚成小小的一滩——

红色，是的，红色！

祂不觉睁大了眼睛。这是目前祂能看到的这个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里出现的惟一的其它颜色。它来自于祂的身体，是祂体内流出来的血液的颜色。这红色的血在祂手背上慢慢地堆积，流走，洇开，并因此将祂手上的白色一点点推开，显露出来躯壳皮肤本来的也是这个世界出现的第四种颜色——

那就是淡黄色。

看到这两种颜色的出现祂忍不住满心激荡起来。这时祂躯体内所有的鲜血似乎是感受到了祂的心情，开始在每一条血管内再一次汹涌流走，几乎只是眨眼的时间就将祂全身的骨肉器官都染上了颜色！这颜色有黑有白有红黄有青，让祂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多彩多姿！

而几乎同时那滴渗出的红色的血终于从祂右手手背滴落，滴落到了祂身下的壳上——

但让祂猝不及防的是，就在那个血滴落到那层包裹着祂原本透明却又被外面的黑暗完全渲染成黑色的壳一刹那祂忽然感觉整个壳突然出现了好几道长长的裂缝，而且这些裂缝还在迅速地向着四周蔓延！

当那些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长涉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时，祂猛然看到裂缝的中心处突然掉落一小块祂一时之间难以描述形状和构造的物质来，而且是直直地掉到了祂的躯壳之上——是壳，是这个一直包裹着祂将祂牢牢困住的壳，它真的碎了！

这真的是祂一拳打出来的吗？

祂不觉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那块小小的碎壳刚接触到祂的躯壳就带着一阵微光飞快地消失了，而且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它从未就没有出现过！

而在那裂缝密布的壳上，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规则的洞又表明刚才祂看到的都是真的。而且在祂的注视下第二片掉落并飞快地消失的小壳也出现了，然后是第三片第四片第五六七八片——

在祂还没有回过神来时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大洞。而且这个洞还在疯狂地向着四周扩张，只几息间就已完全占据了祂的躯壳上方，并继续跟随着裂缝的脚步向着祂的身下蔓延，还带来一阵绵延不绝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层壳，这层包裹捆绑束缚了祂不知道有多久的壳终于要消失了。

啊！

一阵巨大的难以言表的情感在祂的意识海中轰然炸开，泪水也忽然就汹涌而出。自由了，我自由了！这是祂此刻唯一的感受，这感受让祂全身都颤栗不已，更让祂每一块骨骼每一处血肉甚至每一个细胞都积聚起力量，直欲长身而起！

祂于是收脚，抬头，弓背，起腰，然后再屈膝，提臀，立身，整个人便直直地站了起来！

然后祂便看到了一个新世界。

这是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白色在上，黑色在下。远远望去白色显得厚而轻，黑色则显得薄而重。而且在白色之上还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光斑，左边的明亮耀眼右边的则显得有些昏暗柔和。它们看上去有着差不多的形状和大小，都是拳头大小的圆形，只是两者之间隔的有些远，以致祂并不能同时看到它们——

不过一时之间祂并没有任何反应。祂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世界，心里不觉有些不安。对祂而言这个世界太过陌生了，它是如此简单又如此宽广，简单到整个世界都只有黑白两色，宽广到无论黑色还是白色都看不到尽头。祂伸出手，就感觉到身体的前后左右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空腔；祂抬起头，就看见那些白色高高地无比光滑平整地浮在祂的头顶，除了那两个光斑它们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色差；祂跺跺脚，这才发现脚下的黑色是无比的坚硬和平整，踩上去竟是感受不到任何的起伏，与头顶浮着的白色一起像极了一层将这个世界包裹住的壳！

什么，壳？